柳氏看不清發生了什麼,陳族的青壯們看得清清楚楚。
那四人拿著刀好像要跟他們拚命,大家正要圍過去,陳老虎一聲怒喝,抓起長條凳朝著四人砸過去。
那凳子狠狠砸在三角眼衙役的身上,將其砸暈。
另外三名衙役大驚,拿刀對著陳老虎砍過來,陳老虎一閃身,又奪過一旁的同族兄弟手裡的長條凳,掄圓了對著領頭那名衙役的後背狠狠砸去。
領頭衙役當即躺在地上起不來,就連刀都脫手,被陳族人撿走。
剩下兩名衙役的臉色發青,瞧見提著長條凳一步步走來的陳老虎,他們慌亂地咽了口水,手上的刀握得越發緊,腳步倒是不自覺往後退。
渾身緊繃之際,一人的胳膊劇痛,扭頭一看才發覺領頭衙役的刀柄被握在陳族一個年輕男子手裡,而刀刃陷入他的胳膊,血順著刀刃流走,滴落在地上,染紅了鞋子旁邊的一塊地。
衙役抱著手痛苦哀嚎,肚子被重重踢了一腳,整個人往人群砸去,陳家灣眾人紛紛後退,竟在極短的時間內給空出一大塊地供那衙役落下。
陳老虎收回腿,板凳掄圓了對上最後一名衙役。
那衙役雙腿抖如篩糠,雙眼驚駭地盯著高高舉起的板凳,竟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勇氣,手上的刀滑落在地。
旋即,胸口被猛地重擊,眼前一黑徹底暈死過去。
陳老虎將凳子往地上一放,陳族的人立刻一擁而上,拿繩子將幾人分彆與椅子綁在一處。
等綁好的四人出現在族長和陳硯麵前,陳硯驚愕地看向陳老虎。
竟將四名拿刀的衙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陳硯早就料到陳族如此多男子能讓衙役們有來無回,卻是萬萬沒料到竟然一滴血都沒流。
此刻才知這陳老虎何等勇猛,族長讓陳老虎接送他,真是用了心。
領頭衙役忍著後背的劇痛,陰狠地威脅:“敢抓官府的差吏,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三角眼立刻附和:“我們都是官府登記在冊的吏員,不是你們三言兩語就可誣陷的!”
陳族眾人一個個臉色極難看。
他們並非輕易就信了陳硯的話,當時也是被逼無奈方才動手,可動完手,麻煩並未解決,甚至更大。
“那好辦,把你們都宰了,我一個人去頂罪,村裡人都不會有事。”
陳老虎將袖子擼上去,露出胳膊上的腱子肉。
一看到他的動作,幾名衙役隻覺渾身疼得更厲害,紛紛閉了嘴。
族長和族老們也是各個愁眉苦臉。
既然已經動手了,那肯定不能讓這四個人活著。
族老陳磐石歎息一聲,道:“抽生死簽吧。”
所謂“抽生死簽”,即全族成丁男子抽簽決定誰扛下死罪,以保全族無憂。
至於抽到“死簽”之人的爹娘妻兒均由族裡養著。
家族為了延續,總需要有人犧牲。
族長深吸口氣,走到祠堂門口用儘力氣擂鼓。
“咚咚”的鼓聲敲進所有人心底,讓眾人的心跳也狂跳起來。
祠堂大鼓響,必有大事。
鼓聲停,祠堂門口已是鴉雀無聲。
陳族長深吸口氣,朗聲道:“歹人闖入我村,要害我族秀才公陳硯,如今歹人已被抓,我陳族卻不能輕易放過這些人。”
一道道目光直直落在陳族長身上,陳族長卻是氣質如虹:“凡我族男丁,今日都在此抽生死簽。抽到死簽的死士以一己之力護我全族安危,就是我族的大英雄,必受萬世香火供奉!”
話音落下,雨點般的鼓聲再次響起,震得眾人麵色潮紅,有人驚恐,有人膽怯,也有人悲壯,卻無一人後退。
大梁朝,男子十五歲成丁。
陳族十五歲以上,無論老少皆要參與,如陳得福這等不在村裡的,也需由家人代為抽簽,誰敢退,全家便要被逐出族譜,趕出村子,往後生死與陳族無關。
在大梁,被逐出宗族,就成了無根的浮萍,生死難料。
族老們拄著拐杖,立於族長身後,莊嚴,肅穆。
鼓聲停,族長朗聲道:“請族譜!”
陳族的族譜置於祠堂之中,此時便有人去取來。
與之一同搬來的還有方桌,厚厚的族譜規整的放於方桌之上。
祠堂前的空氣仿佛凝固,壓得那四名衙役快要喘不過氣來。
三角眼衙役尖叫:“是我胡說的,我們隻是來抓陳硯,跟你們陳家灣的人沒乾係,你們不會有事,犯不著拚命!”
其他兩名衙役也被嚇得渾身發軟,趕忙附和:“隻要放了我們,我們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陳族長臉色一沉:“聒噪!”
立刻有人將粗麻繩往他們嘴上一勒,讓他們的嘴合不上,再說不出話來。
四人的目光是遏製不住的驚恐。
他們看出來了,陳族的人是真想殺了他們。
陳族人瘋了!
眼看族長已要做簽子,四人眼中的驚恐漸漸變為絕望。
他們今日活不成了……
“且慢!”
一道稍顯稚嫩的聲音在曬穀場響起,曬穀場上的空氣仿佛終於又流動起來。
眾人齊齊看去,就見陳硯從人群後擠到族長麵前,對著族長行了後生禮:“族長,何必讓族人送死,此事交給我就是。”
族老陳磐石當即臉一沉,怒道:“你年紀不到,去後頭待著!”
其他族長的目光也都帶了一絲惱意。
這本就是為了救陳硯才綁了衙役,也是為了救陳硯,族裡才要抽生死簽,他不領情也就罷了,竟還主動往前找麻煩,如何能不讓族老們惱火。
族長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聲音也帶了以往不曾有的責備:“我陳族可以沒族長,也可沒族老、沒族裡任何一個男丁,卻獨獨不能沒有九歲的秀才公陳硯!一命換一命,我陳族就是賺。”
談何送死?
這乃是護住全族的希望。
族人的堅決讓陳硯心頭火熱。
昨晚他去勸說族長,想要的其實就是讓族裡幫他趕走差役,至多也不過是幫他將四個衙役抓了,從未想過他們竟會為他抽生死簽。
他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並不想讓族人為他送死。
他對著族長和各位族老行一禮,又轉身對上圍在四周的族人。
一個三百多戶的村子在整個平興縣都算大村,陳硯並非從小在此地長大,後來又一直專心讀書 ,村裡人都認不全。
不過他知道,論輩分,這裡有許多人他要叫爺爺,許多叔伯,也有許多同輩,甚至還有他的晚輩。
今日這些人為他拚命,往後他必不負他們。
他朝著眾人深深鞠一躬,再起身,聲音洪亮:“小子在此謝過諸位相救。”
族人們動容。
這可是村裡唯一的秀才公,竟還這般朝著他們行禮。
不少人趕忙回禮。
一時間,兩邊成了互拜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