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年禮需座師自取。”
這話倒是讓王申更好奇了幾分。
他並不認為陳硯會拿他逗樂,不過他也想不出什麼年禮需自取。
陳硯並不賣關子,而是彎腰恭敬道:“座師在東陽府修水利、剿土匪,功績卓著,想來任期一到,極有可能入中樞。中樞想再寸進便極難,恩師何不在東陽積攢更多政績,入中樞時謀得更好位子?”
地方官員入京,降半級是常事,若在地方上立下大功,平級調入已是極限。
王申乃是四品,在地方上做出了不小的功績,應該能平調。
京城的四品官和地方上不可同日而語。
可在京中再想往上爬,每一步都極難,每走一步都要受到眾多掣肘。
若是地方上的功績再大些,到時王申背後的勢力再運作一番,或許能有更好的任命。
就算王申沒有家族背景,也會有座師有派係。
陳硯原本的想法是王申剿一年匪,正好兩任結束,按照大梁的規矩該調走。
如此規定,為的是防官員在本地與鄉紳勾結。
兩任結束,王申隻剿滅了盤蛇山的土匪,其他地方的匪患還未徹底清除,王申留下來第三任。
如果中樞沒有人幫王申騰挪,以王申一個地方上的四品官員,是左右不了吏部任命的。
既然是第三任,隻剿匪就過於浪費了,大可再攢點政績。
王申靠在椅背上,並未開口。
隻要沒拒絕,陳硯就繼續:“座師修水利是為了民生,剿匪也是為了民生。東陽府已安定,可百姓依舊吃不飽穿不暖,座師何不幫東陽府百姓脫貧?”
又是詢問,陳硯眼角餘光始終落在王申臉上,觀察著他的神情。
王申神情並未有絲毫變化,也依舊靜默不語。
陳硯有些拿捏不準他的心思,也就不藏著掖著,一次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想要百姓脫貧,無非兩種法子,一是讓他們有足夠的田地耕種,收更多糧食;二就是在此地建立一個產業,一個舉國文明的產業,能讓百姓多一個營生。”
“東陽府的田地多在鄉紳地主手中,旁人動不得,這第一條路走不通。如今隻剩下第二條,那就是建立一個龐大的產業,能讓東陽府許多百姓參與其中的產業。大梁富庶州府,都有其獨特之處,譬如永青州的毫筆,南克州的鹹魚等。”
到了此時,王申終於開口:“大梁以農為本,若人人都去行商,地誰種,糧食哪兒來?”
若他真鼓勵百姓行商,不是政績,反倒是他的重大過錯,言官必會狠狠參他一本。
到時莫說入中樞,能保住如今的官階就不錯了。
陳硯道:“東陽府本就有商人,自會售賣,百姓農忙種地,農閒做短工掙工錢,互不妨礙。”
“商人逐利,想要多賺錢,必會雇傭工人長久乾活,不會任由工人回鄉種地。”
王申搖搖頭,這陳硯雖有些聰慧,到底年紀太小,將事想得過於簡單了。
陳硯心裡終於放鬆了些。
王申能如此反駁,就是聽進去了他說的那些。
既如此,隻需提出解決辦法就是。
“若真建立產業,大可由官府出麵雇傭百姓,再讓商人來官府進貨拿到彆處去賣。府衙賺的銀子,能用於東陽府的水利修建等改善民生之事,又可多收商稅進獻朝廷。如此一來,座師可謂真正的造福一方。”
王申心中一動,不禁暗暗叫好。
他怎的就從沒想過官府也可做生意?
若官府主管此事,這上上下下就亂不了。
百姓能賺些錢過富足日子,府衙也能有銀錢,不需再求著那些鄉紳掏銀子。
再者,東陽府的稅收增加了,必定上達天聽。
隻有在天子麵前露了臉,往後這派官就是大大的有利。
就算禦史彈劾,那白花花的銀子往戶部送,彈劾又有何用?
一切仿佛都是好的,隻缺了最重要的:“做何產業?”
陳硯道:“盤蛇山脈綿延上百裡,樹木眾多,可造紙。”
一聽造紙,王申心頭的火仿佛被一盆涼水給澆滅了。
“大梁造紙之地不計其數,如羊腦蹇等上好的紙,有其獨特的製作工藝,旁人就算想仿造也造不出來。若是不如這等好紙,隻做其他粗糙的紙張,四處都在賣,也賺不了什麼錢。”
若想要如陳硯所言,必要是彆處沒有,或者極少的產業。
陳硯道:“不是寫字的紙張,是如廁用的草紙。”
此草紙非考試時用來打草稿的紙張,而是現代的衛生紙。
來到大梁後,陳硯最不習慣的就是上茅廁沒有紙,隻能用樹葉和土等。
大梁雖有草紙,價格極其昂貴,哪怕他在周家時也是用不上的。
他本想用周榮寫過字的紙上茅房,哪知周榮發覺後痛心疾首,什麼“寫過字的紙便沾了文氣,哪裡能如此作踐”之類的。
陳硯當時就想嗬嗬,不能糟踐紙,所以隻能糟踐他。
後來他倒是想過做衛生紙拿去賣,等在大梁待過兩年,他立刻將這種心思給按下了,
他怕剛把衛生紙拿去賣,第二天他就出現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屋受儘嚴刑拷打,遭不住後說出製作方法,第三天就有人在不知名的河裡發現一具浮屍。
沒有背景,拿出能賺暴利的東西,無異於找死。
若是官府來辦此事,那就沒人敢惹了。
難不成是想造反?
這就是有官身的好處。
“草紙倒是賣的人少,可我等並不知如何做。”
王申雖是這般說,目光卻盯著陳硯。
既然陳硯敢提出來,該是有所準備。
不過他並不主動開口。
一旦陳硯借此讓他去救周榮,他便是進退兩難了。
心中正盤算,就見陳硯笑道:“學生此前看過一本古籍裡對此有記載,此時正好當年禮送於座師。”
王申就見陳硯從懷裡掏出幾張紙,雙手捧著上前兩步放到案桌前,又往後退了幾步。
王申垂眸看去,就見紙張上是一個個小格子,格子裡畫著兩人從伐木,到剝樹皮、泡樹皮的詳細步驟,一張看完,他翻開,下一頁就是後續步驟,一直到做出草紙。
就算他一個從未造過紙的人看完也學會了。
王申將紙張放下,抬頭看向陳硯:“你有何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