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的案首在東陽府,作為知府,王申心情頗為愉悅。
雖說陳硯給他惹了些麻煩,本事還是有的,這不,又送了他一個政績。
九歲的院試案首,足以讓他在同僚麵前仰著頭走路了。
這等神童即便惹點小麻煩,也是不要緊的,他隻需稍微騰挪,就能……
“你說誰被土匪搶了?”
“府尊老爺,是陳硯,咱們府試第二名那個。”
王申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快,召集府衙的衙役立刻去救人!”
土匪搶劫,那可是會傷人性命的。
他東陽府的院試案首,九歲的生員,萬萬不能有損傷。
既涉及到土匪,光靠衙役必然不行,怕是要調動府兵。
王申稍加思索後,已做出決定,正要下令,就聽衙役道:“不用救,人家把土匪送到咱們府衙門口了,正等著領賞銀。”
王申懷疑自己聽錯了:“誰把土匪送來了?”
“那位陳硯陳神童,領著一群百姓把六名土匪送到咱府衙門口了。”
衙役到現在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當差十幾年,聽說的從來都是土匪又搶了哪個村傷了哪些人,又或者劫走行商多少貨物。
土匪一向凶殘,動輒砍人傷人,搶完鑽進深山老林裡,官府也找不到。
這還是頭一回有土匪被老百姓抓了的。
衙役遲疑片刻,又問道:“老爺,咱大梁真的有律法規定一個土匪值二兩銀子嗎?”
王申直直看向他:“你身為衙役,朝廷的皂隸,你竟不知?”
衙役立刻縮了脖子,不敢再多言語。
從他接了他爹這身皂隸服到現今,從沒見過有人抓住土匪來換賞銀的事,他哪裡能知道。
他隻是皂隸,又非官員,家中送他去讀書也不過是認幾個字,將來為衙門辦事時用,哪裡還有閒錢去學什麼律法。
王申稍加思索也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當即道:“大梁律例確有此規定。”
那陳硯不愧是院案首,竟連這般不常用的律法都知曉。
難得陳硯上門,王申決定親自去見見。
儘管已經聽了衙役的稟告,王申在瞧見衙門口烏泱泱的人與被綁的六名土匪時,眼皮還是不可遏製地跳了幾跳。
以往凶殘的土匪,此刻竟顯得有些可憐。
那些百姓本是期待滿滿而來,真瞧見府尊大人,一個個心裡打鼓,毫無底氣。
從來都是他們給衙門交銀錢,如今卻來要錢,誰知道府尊大人是喜是怒?
那律法也不知是真是假,以前都沒聽說過。
一時間,原本興致勃勃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不少人心中後悔對土匪動手,更後悔來府衙領賞錢。
陳硯想,這就是府尊大人的官威。
既然其他人不敢開口,那就隻能他出頭了。
陳硯一步上前,對著王申行了個後生禮,朗聲道:“學生見過府尊大人!”
王申看向陳硯,一時百感交集。
四月時,此子前程全在他一念之間,不到半年,就已經是能見他不用下跪的秀才了。
每次看到陳硯幼小的身形,王申都會恍惚。
實在太年輕了。
比他孫兒還年輕。
“不必多禮,我還未恭賀你得了院案首。”
王申麵帶笑意,仿佛是一位和善的長輩。
隻是這“院案首”的名頭一說出來,衙門口眾人均是雙眼圓瞪。
院案首!
院試第一名!
眼前這小孩竟然已經是秀才公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獨自站在府尊大人麵前的幼童, 隻見幼童雖年幼,卻是身形如鬆,即便站在府尊大人麵前,也是毫無懼色。
陳硯依舊恭敬:“多虧座師指點,方才有學生今日。學生本該親自登門道謝,奈何路上遇到匪寇,幸得壯士們挺身而出,將其製服,學生才得以脫險。在座師治理下,東陽府百業俱興,學生萬萬不敢耽擱,讓歹人逃脫,便匆匆與壯士們一同來了府衙,還望座師莫要見怪。”
一番話讓王申心裡舒坦。
瞧瞧這學生,年紀不大,卻是禮數周全,還要上門拜訪他,又誇讚了他的功績,可見對他是極敬重的。
也不枉自己為了他險些得罪高家。
再看那些土匪,眼底已是陣陣冷意。
出個神童多不易,這些土匪竟敢對其動手,實在是膽兒肥。
今日陳硯若真被這些土匪傷著了,往後那些同僚見麵必先嘲諷他給了神童也護不住,叫他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
王申道:“土匪作惡多端,竟連秀才公都敢搶,本官必不輕饒!來人,將他們押入大牢,擇日嚴審!”
在土匪們驚懼的目光中,衙役們將掙紮的六人押走。
陳硯靜靜看著他們離開後,又對王申拱手:“府尊大人,這些壯士冒著被砍殺的風險製服拿刀的匪徒,為東陽府的安寧出了一大份力。”
這是為百姓們討要賞銀了。
王申讓人將銀子給了眾人,由他們自己去分。
真切拿到銀子,眾人又驚又喜。
竟然真的能用匪徒換錢!
府衙果真說到做到了。
眾人趕忙朝著王申拜了又拜,一直到王申領著陳硯一行人進了衙門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那位小小讀書郎竟是秀才公!
真是了不得。
那秀才公還一口一個“壯士”喊他們,一點也沒瞧不起他們。
雖說“窮秀才富舉人”,可一旦考中秀才,就不用服徭役,還可見官不跪,已經跟他們小老百姓不同了,不叫他們一句“刁民”已經不錯了,哪裡會如這秀才公般為他們討要賞銀?
“這位秀才公往後肯定是位好官!”
進了府衙的陳硯自是不知道外麵百姓對他的評價。
此時的他已喝上了府衙的茶。
府衙的茶清香四溢,留有回甘。
王知府詢問了些院試的事,得知陳硯要先入府學讀幾年書,再參加鄉試時,頗為讚賞道:“你年紀尚幼,是該好好沉澱一番。”
又對周既白道:“你不足十歲就能中童生,已是難得,切莫因一次不中就頹喪,本官修書一封,你與陳硯一同去府學苦讀兩年再考院試。”
周既白正認真背陳硯和王知府的閒談,突然被王知府點名,他一驚,又得知是讓他入府學,更是欣喜地站起身,朝著知府深深行了一禮。
王知府又與楊夫子攀談了幾句,才發覺這其貌不揚的老夫子竟博古通今,文采斐然。
心中疑慮,待看到楊夫子的手,瞬間了然,又不免可惜。
若不是身有殘疾,這位楊夫子一身才學必能造福一方百姓,可惜如今隻能當個教書匠。
不過能教出陳硯與周既白兩名學生,也算無憾了。
思索間,耳邊響起陳硯的聲音:“座師心係百姓,為何隻盯水患而不理匪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