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陳硯在青石板上寫了近半個時辰的大字後回了屋。
陳硯的手腕累得厲害,他便趁著休息背起書來。
其實《論語》他已背完,如今在背的是周榮的筆記,隻是平常並未讓其他人知曉罷了。
於他而言,真正的先生是周榮。
他前世也是學過一些《論語》的,雖然並未全背下來,他還是有成人的理解能力和鑒彆能力的。
劉先生此人教書極迂腐,無論他們的文章是否背下來,每日必要領讀十來遍,還要他們搖頭晃腦,聲音要極大。
至於所講經義,實在流於表麵,遠遠不及周榮所做注解。
陳硯讀書並不喜大聲誦讀,他這一世的記性極好,文章誦讀兩遍也就背下來了。
至於還有不懂之處,他找張紙記下,等攢到足夠多了就去請教周榮。
燈光影影綽綽,將他的影子照在窗戶上。
院子裡的黑影卻是徑直朝著大房而去,不消片刻,門再次被打開,陳得壽氣得大跨步走出,身後還傳來陳得福的怒聲:“你自己舍不得錢就罷了,竟還要攔著我?我青闈就要去高氏族學,謀個好前程!”
院中的陳得壽氣惱,心中暗想他已經問心無愧了。
目光落在地上的木盆上。
那是個有他腰粗的木盆,裡麵放著滿滿一盆水。
平時陳硯除了寫劉先生布置的大字用紙筆外,其他時候練字都是蘸水在青石板上寫。
每天夜裡,陳得壽就會往裡加水。
今夜他就將這盆永遠也寫不完的水潑了。
次日一早,大房便頗在院子屋子裡進進出出,陳青闈更是站在院中背書。
鄒氏特意給陳青闈做了件新袍子,胸前還繡了一株青竹,寓意節節攀高,穿在陳青闈身上,倒真是襯得人頗為挺拔。
見陳硯出來,陳青闈止住聲音,揚起下巴道:“如何?”
“不錯。”
陳硯誇讚了一句衣服。
鄒氏的繡工確實不錯,竹子繡得活靈活現,也難怪能靠著一手好繡工賺錢。
“今日我就要去高氏族學就讀,先生、同窗都是極要緊的,你日日在周家讀書,能與誰人積攢交情?”
說到最後,陳青闈頗為不屑。
若是能直接與周舉人讀書,那肯定是了不得,可如今隻是一個老秀才,哪裡比得上高氏族學?
莫要忘了,連周舉人都是高氏族學的先生。
陳硯靜靜看了他片刻,才道:“既想有好前程,必要苦讀苦練,昨晚你比我睡得還早。”
陳青闈明年就要下場考縣試,該比他一個幼童更刻苦才對。
陳青闈一噎,又立刻給自己找補:“我今日要早起去高氏族學,自是要睡得早些。”
可此時比他小不少的陳硯已起了床,這話說到最後便很沒底氣。
陳青闈羞惱不已,見陳硯瞅著他,更是無言辯駁,隻能氣呼呼地轉身進了屋子。
陳硯這才轉身去洗漱。
時候尚早,他決心趁著上課之前將周榮所做《論語》釋義背完,今晚便可開始著手繪製《論語》。
隻是他沒料到,一個月後這高氏族學的影響就波及到他。
劉先生請辭了。
高氏族學大肆擴招,竟將縣城各大學院拔尖的學生儘數挖走。
學生多了,先生自是不夠用。
高氏族學又大肆請先生,凡是秀才均可報名。
劉先生便去試了試,竟成功了,自是來跟周舉人請辭。
“周老爺不必相留,以那陳硯之資,該為其請個更有學問的先生,老夫實在不敢誤了他的前程。
這也是劉先生執意要請辭的緣由。
先生均願教導聰慧的學生,可想教好卻極難。
那日他有心要壓一壓陳硯,隨口問了句他們還未學的篇章,陳硯竟答了出來,他方才知曉陳硯早已將《論語》通篇背了下來,甚至對其領悟頗深。
他方才知曉陳硯竟藏拙。
而他想教導陳硯,實在力不從心。
也因此,縱使他心心念念想得到周舉人的指點,也不願再教導陳硯。
周舉人隻得應允。
如此一來,陳硯又待在了家中。
不過他並不急,反倒是結合釋義背起了《中庸》,待到休沐日再找周榮解惑,比當初跟著劉先生學得更快更深。
而周榮更是驚詫於他的進步,雖又給周既白請了位先生,卻不讓陳硯跟那位先生學。
倒是大房見他在家裡,對著陳得壽和柳氏說了不少風涼話。
陳硯便和他爹娘交了底:“高氏族學便是再擴招,也挖不走整個平興縣所有的學生,更挖不走所有先生,待一切塵埃落地,我再找學院安心讀書也不遲。”
一切紛擾終有落定之時。
秋去冬來,陳硯已跟著周榮學完《論語》、《中庸》、《孟子》,而他的《論語》漫畫也畫完,便又領著盧氏去了縣城。
此次他直接去了墨竹軒。
墨竹軒中有幾個書生模樣的人看書,從穿著便可知家境貧寒,顯然是舍不得輕易買書,來此處也不過蹭書看。
好在夥計並不趕人,還端了凳子讓他們坐。
用孟永長的話說:“不過是讓他們在書肆翻翻書,再些茶水,卻於他們有一份天大的恩情,往後誰若能高中,說的回報可不是幾本書能比。”
陳硯深知貧寒子弟求學之難,即便他有一手畫工,也不過堪堪能支撐學業。
也因此,對孟永長很是欣賞,有了新作,頭一個來找的就是墨竹軒。
掌櫃瞧見他來,立時熱情地將他請到內室,又去請孟永長。
孟永長所在的清風學院因著先生被高氏族學挖走,導致先生不夠,學院乾脆給學生放了假,想去高氏族學的就趕緊去,剩下不多的學生便可由剩下不多的先生教導。
“你可算來了!”
孟永長興衝衝進來,目光灼灼:“你畫的《三國演義》還是女妖?”
“此次是《論語》。”
孟永長哀嚎一聲:“為何是《論語》?”
陳硯這幾個月時常會拿些畫來賣,無論是《三國演義》還是女妖,他都喜歡,客人也都喜歡。
他甚至想讓陳硯將整部《三國演義》都畫下來,再裝訂成冊,賣去其他地方,必定能大賺一筆。
可陳硯竟畫《論語》。
如他這等被《論語》日日折磨的學子,想的是看看新鮮話本歡喜一番,誰會將銀錢拿來買畫的《論語》?
有錢肯定買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