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之後,是條窄窄的黑石小徑,此刻月色朦朧,一道人影落在泛著微光的石路上,那影子似乎在張牙舞抓不停變換扭動著身軀一般讓人覺得詭異。
白無相難得心情頗佳,他終於要有自己的山門洞府了。玄鴉安靜的落在他左側肩頭,白骨本相隨著心神起伏,穿著的人皮都有些形骸懶散。
神廟是神靈居所,但白無相並不願當一個真正的神靈,他的居所是在這神廟之後的山間。
道路兩旁立著個墳頭,其中一個埋著的便是不久前離世而去的趙家阿婆,其餘幾個也是遷來的新墳,幾乎沒什麼死氣。
這條石路不過百餘丈,是神廟的背後暗門,儘頭是山腳下的一塊黑石。
白無相走到黑石旁,抬起指尖,妖異的黑光乍現,落在石上化為三個白玉般的大字:
“骷髏山”
走入山中,一片荒蕪之象,除去山坡上的一些雜草亂石外,便空無一物了。
這座百丈高的石山上偶有蟲鳴一兩聲,或是雜草中傳來夜間動物的小動靜,月光照在山間,一片灰白之色,不免顯得十分荒涼。
白無相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低頭繼續往山中行去,山路上開始出現堆放著大大小小的白骨,有野獸之骨,當然也不免有人之骨。
十棵有些萎靡的槐樹靜靜立在道路儘頭,暗合十方斂陰的風水地象,如若是在白日裡這十棵槐樹陰影會剛好遮住道路儘頭,無論太陽東升西落都照不亮路儘頭的山洞。
白無相看著身前丈許寬的黑暗山洞,這裡就是他往後的修煉之地了。
他微微張口吐出一道氣息,妖力自口中升起,化為一團淡淡的灰白霧氣罩住了洞口前散落一地的白骨,妖氣依附在一塊塊骸骨上凝而不褪,霧氣遊散在槐樹林中隨風流動,倘若有凡人進來便會被這霧氣迷失方向,如同鬼打牆一般在原地打轉。
白無相再抬手一指山洞正上方,妖力再出,化為三個白玉色的大字刻於洞口。
“白骨洞”
他仰起頭看向自己的洞府,百丈之山雖於這崇峰峻嶺之地極小,可卻是獨屬於自己的。
山上的氣,空無一物,沒有靈氣,亦沒有死氣。
但終有一日,他會讓這山如其名,遍地骷髏,漫山白骨。
做完這些後,白無相才緩步走入了山洞之中,兩側牆壁上盞盞幽藍火焰無風自起,照亮這死寂洞穴。
這山洞是天然形成,洞內最深處還有一處不過兩丈方圓的水池,石峰墜水形成的乳石在幽藍火光下熠熠生輝。
地下的水陰之氣和地陰之氣讓白無相隻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如若是凡人在這裡反而是陰風陣陣,心神不安的感覺。
白無相盤坐水池中央的五尺石台上,伸手放飛了肩頭的玄鴉,讓它自去洞口處的槐樹林中築巢建窩。
他剛準備靜下心來調息一下自身,卻眼角瞥到了水潭中一抹遊動的水光。
一條嬰兒拳頭大小的黑色水紋蛇正在石下吐著信子,緩緩爬到了他的腳邊。
白無相皺了下眉頭,這黑蛇似乎有了一抹極弱的靈性,被他身上的妖氣和人皮中的氣血所吸引,想要吸食妖氣。
黑蛇扭動著身軀爬上了黑石台,不停吐著信子分辨著什麼,然後弓起蛇身就要撲上去。
白無相本不欲理會這小蛇,但對方妄想吸食他的妖氣,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他輕輕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隔空一點,這黑色水蛇瞬間身軀一頓,從蛇首處開始血肉消散,毫無抵抗的化為一條淺白色的六尺蛇骨,落入了白無相手中。
“這蛇骨倒是不同於人骨,權當做個順手的器具了。”
白無相再次感應了四周,除去水潭深處有些魚兒外,洞中再也沒有其他生靈了。
他這才沉下心神來,牽引四周的地陰之氣進入體內,運轉於體,遊走百骨。
妖族精怪不同於人族可以依靠代代相傳,文字語言來傳授道法,無需自己費心摸索便能直接修煉。
妖族隻能在漫長的歲月中自己懵懵懂懂的探索天地靈氣與肉身經骨的玄妙,積年累月之下才能逐漸走出適合自己的修煉之法。
白無相的本體是二百零六塊人軀之骨,是一具骷髏,自然沒有什麼丹田氣海一說。
他為數不多的妖力都凝聚在骸骨裡,還能對自身骨骼有淬煉的作用。
說起來,白無相其實是個隻有三年道行的白骨精,體內妖力唯有額頭之骨中蘊藏著極淺的一層。
所以,他對於每次使用妖力都極其簡省。
屠儘小曲村時的幻術,是白無相調用祠堂深井中的數百骸骨怨氣施展的,他的妖力隻是一個引子,如若小曲村但凡少殺害些人,他也做不到能一個不留。
這也算是天理昭昭,他們自食其果了。
白無相作為一個死靈精怪,在天地間是極難以修煉的。不同於人族可以隨便吸收天地靈氣,尋常野獸精怪也可以吸收月之精華,他能吸收的靈氣唯有一種,那便是死氣!
死氣隻有在生靈死亡時才能誕生,且很快就會消散,沉入地下,與陰氣融合,就是地陰之氣。
當然這是白無相自己的叫法,他無師無道無侶無法,一切都隻能自己去理解感受整個天地。
地陰之氣或死氣被他吸收入體內,經過大小周天遊骨之後便會化作妖力。
而妖力在體內稱之為力,如若出體,施展妖術,那便會轉化為妖氣。
尋常妖物身上能被捉妖師感受到的便是自身散逸而出的妖氣。
如若此時白無相遇到了捉妖師,那麼在捉妖師眼裡,他就是一個渾身散發著妖氣的妖物!
除了死氣外,白無相還能對怨力怨氣有化用之能,但也僅僅是利用,並不能吸收到體內修煉成為妖力。
可他體內有著一顆奇異靈珠,能吸收世間怨力怨氣藏於其內,借以施展妖術!
甚至,傳說中香火神道的信仰神力也能儲藏其內,施展神術。
說到香火信仰,他這個黑石寨的無相之神,實際上是邪祭淫祀,未受人間朝廷敕封的邪神。
白無相也從未想真正當一個信仰神靈,他隻是想借助黑石寨神靈這個名頭有個容身之地,不至於隨時都要麵臨被捉妖師獵妖師追殺的境地。
一夜修煉不過個時辰,對於白無相而言不過是眨眼即過。
當山外的太陽升起之時,白無相也停下了修煉。
山洞內的地陰之氣雖然開始消退,可由於四周風水寶地的聚陰之用,倒也勉強能修煉。
隻是,當白無相站起身看著水中的倒影,便不得不停下修煉了。
幽暗的洞穴水潭裡,一個身穿白裳華服的挺拔少年本該長著俊秀的麵容,但此刻,他發覺自己的臉麵癟了下去!
他的麵容兩側,本該是白嫩的肌膚,但此刻水潭倒影中,臉頰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褶皺滿臉。
白無相歎了口氣,扭動身軀,這幅白家少爺的人皮緩緩飄起,一具潔白如玉的骷髏出現在了原地。
人皮需要血肉滋潤溫養,而他一具骷髏哪裡來的血肉?
他離開了人皮,行動自然會大受影響。不但不能在烈日下行走,就是陽氣盛些的東西白無相都要退避。
甚至,修煉之時的速度也會受到影響。
至於幻化出來的人樣,終究是虛幻之物,隻能迷惑凡人雙目,可迷惑不了天地之間的各種氣機。
白無相看著空中的人皮與衣裳陷入沉思,他需要帶有生機陽氣的血肉來溫養自己的人皮。
亦或者是……
再尋一副人皮!
畢竟,他的骷髏本體是人軀,自然是人皮才合適。
總不能去扒一張野獸皮毛硬生生套上吧?那樣豈不是太過不倫不類了?
要不,讓黑石寨獻祭一個人來?
可剛當上黑石寨的守護神,就要獻祭活人,在黑石寨人心裡他這無相之神可就成了邪魔了。
但如若自己動手去野外尋覓凡人,白無相又要耗費不少妖力,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讓黑石寨獻祭。
他伸手一揚,一道黑氣飛往洞外的玄鴉身上,玄鴉隻怪叫一聲,便飛往了山寨內部,落在了一扇窗門前。
“嘎~”
門外聒噪的鴉鳴,驚動了屋裡已經起床的遊均子。
他心中一愣,但還是打開了屋門。
玄鴉撲棱著翅膀,附帶著白無相的傳神幻像出現在它麵前。
“遊均子,我需要一具活人肉身獻祭。”
“你……先前不是說不需要活人獻祭嗎?”遊均子麵色難看的回道。
“嗬嗬,你隻管替我尋來祭品便是了,何必需問這般多?”白無相傳神繼續道:“舍不得你寨子裡的山民,就去捉外寨的便是了。
烏龍寨裡的人,倒很合適。”
聽到烏龍寨,遊均子的臉上顯出猶豫之色,“可……”
“若你不願,那我便親自出洞尋找祭品,隻是到那時就不分敵我了。
記得,三日之內及時送來。”
話音落下,玄鴉便化作一道黑氣飛離而去。
遊均子不由握緊了拳頭,心底道:“妖就是妖,如今便想食人,來日不知道還要害多少人!
不過烏龍寨的那幫畜生確實也該死,便幫這無相妖一回。”
……
黑石寨外三四十餘裡的地方,是一片沼澤山穀,穀內多各種獸類繁衍生息,是烏龍寨的捕獵圈養之地。
今日,這處山穀中闖進來了一隊隊黑石寨的寨民。
大當家李義光望著沼澤地裡成片的水鳥,以及岸邊飲水的野獸,大喜道:“此處竟然有這般多的獵物,烏龍寨的那幫子畜生守著這樣的好獵地不讓我們來捉,今日一定要多抓些野味回寨!
快,趁著此時無人,我們早些抓完回去。都不要再吝嗇長箭了,能抓多少是多少!”
“是!大當家!”
他身後五六十個漢子都兩眼放光的盯著沼澤裡的水鳥和岸上的野味。
眾人紛紛拿出獵弓,射向獵物。亦有人拿著砍刀直接衝上去,追著岸邊的兔、狐、野狗等物。
頓時這片本來安靜的沼澤地裡飛鳥驚叫,兔奔狐竄,一片紛亂之景。
李義光則是大膽的追上一隻野豬,身手矯捷無比,手中拎著鐵錘硬生生砸死了一隻野豬。
就在眾人專心捕獵之時,遠處傳來一聲驚怒的嗬斥聲。
“你們是哪個寨子的?竟敢闖我烏龍寨的獵場!”
卻見是一眾十餘個身材壯實的漢子從遠處趕來,為首的是個身形偏矮的老者,雖然滿臉皺紋,拖著一臉長須,但精氣十足。
李義山聞聲忙聚攏了人手,三當家趙冷香也暗自握住手中的飛刀,準備隨時出手。
“我道是誰,原來是黑石寨的。李義光,你還敢來闖我烏龍寨的獵場,上個月被抓的幾個寨民可都成了一堆骨頭渣了,怎麼又趕著來給我們送人羊了嗎?”
李義光冷著臉道:“你這老頭子猖狂什麼?上次若不是那老巫婆在,早就把你們寨子的人捉了活埋!
這次那老巫婆可不在,我倒要看看你的老骨頭能不能經得起我的鐵錘一砸!
上!”
說著,黑石寨的一眾人在李義光帶頭下,直接個個手持砍刀、槍矛衝了過去。特彆是一馬當先的李義光,手持雙錘悍勇的衝鋒在前,氣勢之足令人望而生畏。
烏龍寨的十幾個人可都見識過這家夥的勇猛,一時間都心生怯意。
矮小老者見狀從腰間取下來一支綠笛,冷聲道:“我烏龍寨有虺神庇護,豈會懼怕你這匹夫!”
說著,他深吸一口氣猛然吹響了手中的笛子,奇異的笛聲蕩響在沼澤地裡,一道道怪異的聲響自四麵八方傳來。
衝鋒在最前方的李義光剛到那幫人身前二十餘丈,卻驀然發現身前地上爬出一條條長蟲來。
他卻也不避,仍舊拎著雙錘,一把揮過去便將幾條長蛇砸得血肉模糊,但也因此腳步不可避免的慢了下來。
而他身後的寨民身邊,同樣爬出一條條長蟲,十幾條,幾十條,上百條!
密密麻麻的蛇群從沼澤地裡遊動而來,個個吐著蛇信盯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怎麼有這般多的長蟲?”
趙冷香縱然膽量不小,可看到這般多的長蛇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更不要提其他寨民了。
哪怕眾人個個揮舞著刀槍,但這些長蟲仍舊緩緩包圍住了他們,若是幾條,寨民們自然不怕,隻會是看到了食物一般。
但眼前這駭人的數百上千條,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嘩啦啦~”
水麵上猛然升起一道浪花,一條粗大的黑色巨蟒探出頭來,足足有成人腰身般粗的巨蟒身長五六丈有餘,一口咬向衝在最前方的李義光。
眾人看得亡魂不冒,趙冷香則是驚聲大叫道:“大哥!快回來!”
但李義光仍舊不退不避,雙目中滿是狠厲之色向前衝去。
那巨蟒剛撲向其身前,想要將眼前的人纏住,卻不料李義光胸前佩戴的一顆骨玉猛然綻放出璀璨的白光,竟然將這頭巨蟒直接洞穿而過。
其來勢洶洶的蛇身戛然而止,身軀無力的墜落在了地上。
而李義光猛然扔出一柄鐵錘,鐵石打造的巨錘在空中反射著銀光,轟然墜落砸在了那矮小老者的頭上,其頭顱如同破碎的西瓜一般,鮮血四濺,屍肉橫飛。
李義光撿起地上帶著血肉碎末的鐵錘,盯著烏龍寨看傻了的眾人,如同戰場上殺紅了眼的瘋子,惡狠狠的說道:
“看你娘的再敢仗著邪術在老子麵前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