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嬸留下飯菜,又叮囑了幾句才領著一步三回頭的小孫子走了。
飯後,林晚沅攏起袖子,端著碗筷要去廚房,被顧凜一把攔下。
“我來。”
高大的男人站在小小的廚房水槽前,每個碗都裡裡外外搓了三遍,就差把上麵印著的紅牡丹給搓掉。
他肯定是把劉嬸那句“粗心大意”聽進去了,現在正努力證明自己。
【完了完了,要跟碗筷打仗了。】
【他是不是想把搪瓷碗捏碎?】
【妹寶,你不行快去看看吧,我怕他把廚房給拆了。】
林晚沅看著字報,端起桌上那碗沒怎麼動過的肉末粉條,走到廚房門口。
“你也吃點吧。”
嘩啦啦的水聲停了。
顧凜手上的動作一頓,手裡的碗在水中打了個滑,差點掉進池子裡。
他沒回頭,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我吃過了。”
“你沒吃幾口。”林晚沅把碗遞到他麵前,“你吃完了,再換我來洗。”
顧凜不情不願地接過碗,他不想讓她碰這深秋的涼水,可她遞過來的碗,他又不能不接。
那雙眼睛就那麼看著他,清淩淩的,他拒絕不了。
最後,他隻能端著碗,三兩口把剩下的飯菜吃完,重新奪回了水槽的主導權。
林晚沅沒再跟他爭,轉身回了屋。
剛想去看看孩子,嬰兒床裡的顧安就跟算好了似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小家夥腿蹬得起勁,顯然是尿了。
“我來!”
顧凜扔下手裡剛洗乾淨的碗,擦乾手就衝了過來,動作比緊急集合還快。
他小心翼翼地把顧安抱出來放在大床上,動作生疏的去扯那塊濕了的尿布。
【前方高能!大型災難片《顧凜換尿布》即將上映!】
【賭一包大前門,他絕對會把尿布纏到自己手上!】
林晚沅也不插手,雙手抱臂,饒有興致地看著。
隻見顧凜一手按著孩子亂蹬的小腿,一手去抽尿布,結果力氣用大了,孩子被他帶得滾了半圈。
他嚇了一跳,趕緊扶住。
好不容易把濕的拿下來,他又拿起一塊乾淨的棉尿布,正反反正、左左右右地研究了半天,愣是沒分清哪頭該朝上,哪頭該朝下。
最後,他大概是放棄了思考,胡亂往孩子的小屁股上一墊,手忙腳亂地就想用布條給裹回去。
林晚沅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凜的動作僵住,一張俊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紅了個通透,梗著脖子問了句:“笑什麼?”
“你墊反了。”
林晚沅走上前,從他手裡接過尿布,翻了個麵,又給孩子擦乾淨小屁股,妥帖地墊好。
她一邊做,一邊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溫溫柔柔地哄著哭鬨的兒子。
顧凜看著她,那哼哼唧唧的聲音,比文工團那些女兵唱的歌要好聽得多。
心裡又羨慕,又挫敗。
他也想這樣抱著孩子,熟練地照顧他。
他也想……能這樣自然地抱著她。
可他這麼粗手粗腳的,會嚇到她吧?會不會弄疼孩子?
顧凜就著這個問題,仔細思索起來。
……
夜深了,林晚沅將修複好的幾頁書壓在厚字典下麵,又開始處理新的一頁。
顧凜就坐在不遠處,陪著她。
他沒開燈,借著她台燈的那一點餘光,安靜地坐在黑暗裡。
林晚沅的心思卻不在書上。
沈銘和王美鳳出來了,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沈家那個老狐狸,最看重的就是臉麵和他在生意場上的名聲。】
【想讓他們傷筋動骨,就得從他們最在乎的地方下手。】
【那個叫張三的,是關鍵證人,膽小又好賭,肯定躲起來了。這人是個突破口。】
字報適時地飄過,給林晚沅指明了方向。
她不能一直被動地待在駐地裡等著他們出招。
她要反擊。
可她現在身處駐地,行動不便,怎麼才能把消息遞出去,又怎麼才能找到那個張三?
她下意識地朝顧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察覺到了,從黑暗中開口,“怎麼了?”
林晚沅搖搖頭,“沒什麼,燈有點晃眼。”
顧凜立刻起身走過來,寬大的手掌罩在台燈的燈罩上,為她擋去一部分光線,又調整了一下台燈的角度。
“這樣呢?”
“好多了。”
他沒有離開,就站在她身邊,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籠罩。
林晚沅能聞到他身上乾淨的皂角味,讓她沒來由地心安。
她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她不能直接讓他幫忙,部隊有紀律,他不能隨意插手地方事務,否則會授人以柄。
但,她可以求助。
第二天一早,林晚沅特意等到劉嬸在院子裡晾曬被子的時候走了出去。
“劉嬸,”她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躊躇,“我想……給我以前的一個鄰居捎封信,不知道方不方便?”
劉嬸正用力抖著一床棉被,聞言熱情地拍著胸脯:“這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寫好了給我,我讓你家張叔找個去市裡開會的同誌,給你順路帶過去!”
林晚沅要的就是這句話。
她回到屋裡,當著顧凜的麵,從抽屜裡拿出信紙和鋼筆。
顧凜正在給顧安換尿布。
經過昨晚的“實戰演練”和深刻反思,今天的動作雖然依舊僵硬,但總算沒有再把尿布墊反。
他眼角的餘光,一直落在桌邊的女人身上。
信的內容很簡單,是寫給一個她杜撰出來的“遠房表姐”的,通篇都是報平安,說自己一切都好,讓對方不用掛念。
字跡是她慣用的娟秀小楷,清麗工整。
可是在信紙的末尾,她換了隻手,用極小的字,模仿著不甚熟練的筆跡,寫下了一行地址。
——鐵道口市場後巷,紅星棋牌室。
那是上輩子她聽沈銘醉酒後無意中提起過的,一個烏煙瘴氣的小賭館。
張三好賭,又欠了一屁股債。
她想,除了那裡,他大概也無處可去。
寫完信,她將信紙折好,放進信封,一抬頭,就對上了顧凜看過來的視線。
他一言不發,放下孩子,邁開長腿走到她麵前,自然而然地從她手裡拿過那封信。
指尖相觸,溫熱的。
“我下午要去趟市裡,幫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