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離市區,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後。
林晚沅靠在後座,懷裡抱著睡得安穩的顧安,身上還裹著顧凜那件帶著硝煙氣味的大衣。
她側頭,偷偷打量著身側的男人。
顧凜的姿態和他的為人一樣:板正。
他能感覺到身邊那道視線,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問她冷不冷?她裹著他的大衣。
問她累不累?剛從醫院出來,這不是廢話嗎。
他越想越懊惱,眉頭不自覺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是不是太凶了?
從醫院到民政局,再到現在,他好像就沒給過她一個好臉色,她會不會以為自己不情願?
車子顛簸了一下,顧凜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小妻子,“還好嗎?”
林晚沅點頭,“嗯。”
對話再次結束。
【嘖嘖,這沉默的壓迫感,不愧是活閻王。】
【他是不是在想怎麼跟媳婦開口說話啊?我替他急!】
【你看他耳朵!又紅了!他肯定在腦補什麼“一家三口,歲月靜好”的畫麵!】
林晚沅看著視野裡飄過的字報,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這個男人並非冷漠,隻是不擅長罷了。
“慢些開。”
顧凜終於又吐出一句話,駕駛位的小士兵應了一聲,放慢了車速。
林晚沅心裡想笑,又莫名地酸軟。
他實在是有些可愛。
車子最終在一片依山傍海的營區停下。
紅磚白牆的樓房整齊排列,訓練場上傳來士兵們震天的口號聲。
吉普車駛入家屬區,立刻成了焦點。幾個正在院子裡摘菜、聊天的軍嫂紛紛停下動作,好奇地朝車裡張望。
“哎,那不是顧團長的車嗎?出任務回來了?”
“車裡坐的是誰啊?好像是個女同誌……還抱著個孩子?”
“啊?”
議論聲隔著車窗傳來,林晚沅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顧安。
這裡就是她和孩子未來的生活環境了。
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車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前,顧凜不等人為他開車門,自己利落下車,繞過來打開林晚沅這邊的門。
他先將睡著的顧安接過去,朝著林晚沅伸出手。
男人手掌寬大,乾燥又溫暖,上麵布滿了訓練留下的薄繭。
林晚沅遲疑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手有些涼,顧凜的手指收攏,將她輕輕一帶,穩穩地扶著她下了車。
“到了,這裡是我們的家。”
家。
林晚沅抬眼看去,顧凜雖然是團長,但住的還是一間很普通的軍官宿舍,門口還掛著“光榮之家”的牌子。
可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的地方,卻讓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顧團長回來,動靜總歸是大了些。
對門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穿著圍裙,麵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眼睛一亮。
“是小顧回來了?”
她快步走出來,目光在林晚沅和孩子身上一轉,臉上綻開熱情的笑容。
“哎喲!這就是侄媳婦兒和孩子吧?快進去快進去!外麵風大!”
顧凜緊繃的表情稍稍緩和,對著來人點了點頭,介紹道:“劉嬸,這是我愛人,林晚沅。”
劉嬸是老政委的愛人。
她笑嗬嗬地打量著林晚沅,越看越滿意,“知道知道,老張一早就跟我說了!長得真俊!這孩子,哎喲,簡直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邊熱鬨,另一側的樓道裡也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嘴唇很薄,眼睛滴溜亂轉的婦人端著一盆水走出來,看到門口的陣仗,眼睛都直了。
“喲,顧團長這是……從哪兒領回來的姑娘啊?看著病怏怏的嘞,怎麼還有個奶娃娃?這臉色看著也不咋好……”
這婦人是後勤處的家屬李嬸,院裡有名的長舌婦。
劉嬸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李翠花,你胡咧咧什麼!這是顧團長的愛人,剛生完孩子從醫院回來!”
“愛人?”李嬸誇張地捂了捂嘴,手裡的水盆一斜,水“嘩啦”一下潑在劉嬸腳邊不遠處。
她像是沒看見,陰陽怪氣地嘟囔:“我哪敢胡說啊,隻是咱們大院裡可從沒聽說顧團長辦喜事啊。這年頭,有些姑娘家……唉,名聲要緊,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跟人回家的呀。”
話裡話外,直指林晚沅未婚先孕,不知檢點。
顧凜抱著孩子,黑沉沉的眸子掃向李嬸。
他什麼也沒說,但李嬸瞬間白了臉,感覺後脖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顧凜這才收回視線,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在與李嬸擦身而過時,他腳步未停,“我記得您愛人是在後勤處負責物資審批的。最近天冷,戰士們的冬訓物資,可一件都不能出差錯。”
李嬸一噎,慌忙端著空盆,縮回了自己家。
房門打開,屋子裡窗明幾淨,卻也冷冷清清,所有東西都擺放得像軍隊的內務一樣整齊。
顧凜將林晚沅扶到唯一的一張行軍床上坐下,又把孩子輕放在她身邊。
他環顧了一下這間除了床和桌椅外空無一物的屋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一個大男人平日裡住著不覺得,可現在有了妻兒,這裡怎麼看怎麼簡陋。
床太硬,屋裡沒點熱乎氣,連個像樣的櫃子都沒有。
這怎麼行?他的妻子和孩子,怎麼能住在這種地方?
“你先休息,我去燒點熱水。”
他思索著,轉身進了小小的廚房,很快,裡麵傳來一陣叮呤咣啷的聲響。
林晚沅坐在床上,看著身邊熟睡的孩子,視野邊緣的字報又開始刷屏。
【新手奶爸上線!第一關:燒水!】
【報告!發現敵軍:水壺!請求下一步作戰指示!】
【笑死,他是不是想把水壺給拆了?】
不一會兒,顧凜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搪瓷缸子走進來,放到床頭櫃上。
“先晾涼。”
他又環視一圈,似乎覺得還缺點什麼,轉身又出去了。
沒過多久,他抱著一床嶄新的軍被回來,不由分說地給林晚沅披上。
“晚上冷。”
做完這一切,他又像個哨兵一樣,筆直地杵在床邊,一雙無處安放的手攥了又鬆,鬆了又攥。
林晚沅被他這副模樣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無奈,她隻得主動開口,率先打破沉默,“顧凜,謝謝你。”
顧凜身體一僵,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生硬地回應,“應該的。你是我的……妻子。”
二人沒再多說什麼,顧凜不讓林晚沅動,自己親自收拾了一下屋子。
夜深了,林晚沅和孩子都睡下了。
顧凜沒有進屋,搬了張小板凳,門神一樣守在臥室門口。
他聽著屋裡均勻的呼吸聲,心裡感覺有點不一樣了。
踏實,又滾燙。
他的小妻子,他的孩子,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