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喬聽到引擎聲,還沒走出房門,就被裹進帶著夜風的懷抱裡。
“禮查飯店買的,說像紅燈籠……“福嶸抽出玫瑰彆在她耳邊,指尖擦過她耳垂時低笑,“確實亮堂。”
她還沒看清那花長什麼模樣,抬手要取。
腕子卻被他反手扣住,腳步一步步逼退到窗欞上。紗簾掃過肩頭,玫瑰香混著雪茄味嗬在她鎖骨。樓下巡警的哨聲忽遠忽近。
蘇小喬緊張地望向樓下,“彆,樓下有……”
“噓!”他喉結蹭著她鼻尖,“要叫人聽見了。”
話音未落,她隻覺天旋地轉……
福嶸抱著她旋身陷進沙發,西裝下擺掃落了茶幾上的琺琅糖罐,方糖滾進地毯,像撒落的星子。
他忽然摸出懷表懸在她眼前,語氣既是戲耍,又是曖昧:“猜猜什麼時辰?猜錯一次解粒扣子。”
〝十點半。”她知道他醉了,陪著他胡鬨。
“錯。”懷表墜進她領口,涼得她輕顫,“是良辰吉時。”他抽開旗袍側邊盤扣,旗袍如瀑滑落,角幾上的醫書被掃落在地。
蘇小喬驚呼:“我的書…壞了要賠的!”
福嶸喉結滾著笑,就著她的手扯開自己襯衫,紐扣崩落滿地。又摸出支票簿,咬開筆帽,“要現錢還是…”筆杆滑至她腰窩,“肉償?”
“你捉弄人。”蘇小喬臉一紅,彆過頭不去看他。
“巴黎新運來的香水…都蓋不住你身上的苦艾味。”說著,手腕被他拽到唇邊輕輕磨著,突然用力一咬,留下了一個牙印子。
“晤!”蘇小喬疼得眼眶噙著淚花,就要去踢他。卻被掐著腰反按在沙發上,“方子不對,苦味太濃,得添…”
“添什麼?”
他唇順著脊椎遊走,輕聲呼出,“我。”
樓下突然傳來春荼送醒酒湯的腳步聲。蘇小喬慌忙去抓滑落的旗袍,被他用西裝外套裹著抱起來。
月光漫過窗台時,她拾起散落在床邊的襯衫,福嶸突然從背後攏住她雙手,“今晚不回了。”下頜新冒的胡茬,蹭著她耳垂,“上回說要拍張合照掛床頭,相框在保險櫃養了半年灰。”
“爺,貴人多事,倒還記得。”
“記得,明天補。”
晨光爬上妝台時,玫瑰早已碎一地。
福嶸指腹劃過她月白旗袍的肩線,“量體時你躲懶打瞌睡…”鏡中映出他掌紋轉至胯骨處,“現在倒是寬出兩指。”
蘇小喬踮著腳給他整理著墨色長衫:“新式剪裁原就寬鬆…”話音未落,就被他抵在穿衣鏡上。鏡麵晃出兩人的疊影,他咬開她領口珍珠扣:“改衣費該從你月錢裡…”
蘇小喬推開他,“彆鬨,才穿好。”伸手去拉抽屜,摸出一條平安繩,吊墜上小金牌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嶸”字,“和銀樓師傅學的,打得不好,拍完照就…”
“好看!”他把手繩套進手腕,繩索鬆至最儘,還是勒得緊。
“小了,我改天再…”她上手就要摘。
福嶸轉腕躲開:“緊些好。”
邁出小洋樓時,蘇小喬的披肩勾住枯藤。福嶸抬臂替她拂去,斷裂的藤須飄進晨霧,像團未燒儘的戲票。她駐足望了眼空蕩的藤架。
外灘。
麗影館櫥窗擺著台德國造鏡箱,鹿皮風箱積滿了灰。玻璃板映出兩人身影。
老板掀開黑布示意著:“二位靠近些,笑不露齒的年代過了,新式夫妻講究個眉眼傳情。”
鎂光燈炸開硫磺味的白霧時,福嶸腕上的小金牌反光,在底片上劃出條細線,橫貫兩人交疊的掌心。老板第二次拉開風箱時,突然“咦”了聲掀開黑布,“怪事。”
福嶸上前看了眼槽中浮起的影像,顯影液裡浮出蘇小喬左肩下方有團小灰霧,細看形如爪勾。
老板用絨布擦拭著額角的汗:“怕是鏡箱漏光給二位再重…”
“不必了,添點瑕疵才鮮活。”福嶸打斷他,“兩張都要。”
他轉身替蘇小喬挽起鬢邊的碎發:“瞧見沒?這是我蓋在你心上的章。”
蘇小喬看老板還盯著他們,臉瞬間紅透,埋進他胸膛,“胡說什麼呀…哪有人用爪印當章的……”
他朗笑著揉她發頂:“這樣才能勾得緊,好讓你記住,你是我一人的。”
“二位真是壁人。”老板在一旁訕笑著恭維。
另一頭的嶸光影業,後台的鐵皮大門被推開條縫,茉莉抱著帆布包穿過長廊時,就被左側牆麵的猩紅的海報燙了眼——《胭脂刀》海報上,龍芷柔身著絳紅窄袖短襖,雙刀橫在胸前,刀刃幾乎要劈出畫框。本該懸掛在對麵的《殘燈燼》海報被生生壓去大半,僅露出沉縈垂在膝頭的手,連落款“沉縈”二字都遮得隻剩個“氵”旁,像極了滴進苦茶裡的血。
化妝間的木門虛掩著,茉莉推門進去時,看見龍芷遊坐在自己的妝台上。
“龍小姐早!”茉莉的手指不安地絞著帆布包帶。
弧光燈將龍芷遊的皮大衣照得發亮,她正對著鏡子調試假睫毛,那是劇組替茉莉準備的。
“聽說一會你要試沉縈死在藤椅那場戲?”她看著鏡中倒映的茉莉,“巧了,我的《胭脂刀》也改了今早試戲。”
茉莉看著周師傅,他昨天明明讓自己早上九點過來的。此刻西洋座鐘正指著八點四十分。
“可、可《殘燈燼》的……”
龍芷遊打斷她,從手包裡摸出張請柬,“我下午要去燙頭發,陪福老板應酬。”指尖劃過“影視聯誼會”的燙金字,“總要學會體諒一下不是?”
周師傅低頭擦著調色盤,鏡片後的目光避開茉莉:“茉莉小姐,要不您先用小楊師傅……”
“小楊師傅在給道具組修頭麵。”龍芷遊插話,又看向正在熨燙“沉縈”戲服的小妹說道,“這襲‘蜜合色’太豔,死戲要素淨些,去把箱籠裡的那件舊素裙拿給新人——領口的黴斑彆洗,苦情戲就得帶點晦氣。”
茉莉僵立在原地,戲本裡分明說的是沉縈臨死前“感應天命”才會挑了抹‘殘陽’色穿在身上。
這身戲服是福嶸特意從蘇州請來繡娘定製的,服裝部主管玉嫂惶恐道:“龍小姐,這戲服……”
“玉嫂,是你懂戲?還是我懂戲?”龍芷遊打斷她,眉眼銳利:“這是嶸光第一場拿“雙色法彩色片”上映的電影!”她掃過茉莉的帆布包,“沉縈死時穿得比舞女還光鮮,傳出去當我們嶸光拍豔情片?”
在場無一人敢出聲。
座鐘敲響第十下時,茉莉的妝麵隻化了一半。她穿著領口帶黴斑的戲服站在布景前,導演皺著眉,罵道:“玉嫂搞什麼?前清的戲穿明朝的服裝?”
玉嫂在導演耳邊低語幾句後,他眉頭深鎖,聲音帶著不耐,“就位!”
拍攝到一半,隔壁的《胭脂刀》燈光技師走了過來,“龍小姐說那邊光不夠,要借柔光鏡…”猶豫了會,又支吾出半句:“說、說死戲自然光能照清半邊眉眼就行,說殘缺美才能見真章,太亮反而會晃了鏡頭。”
話未說完,導演就摔了戲本,起身離去。
茉莉唇瓣微啟,臉色青白倚在藤椅上,下頜線繃出細顫的弧度——這副模樣若被導演看見,倒真像沉縈咽氣前哽在喉間那半句未說出口的怨。連指尖掐進掌心的力道都帶著那落敗官家女的不甘。
收工時,龍芷遊坐在化妝台前,周師傅正給她拆頭繩。禮查飯店那一灼紅忽然晃上心頭,她摳了塊口脂碾進孔雀藍眼影盤裡:“您說,是戲妝褪色快——”蘸著汙彩的手指在鏡麵劃出帶金屬光澤的瓣尖,“還是人心變得快?”
周師傅的梳子急得“當當”敲在桌台上:“龍小姐!這西洋盤…混了口脂可就廢了呀!”
“廢得好!”她截斷話頭,指甲刮過鏡麵,“舊的不去,新的怎麼透亮?”鏡中映出她唇角鋒利的笑——這才是屬於台柱、永不凋謝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