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的硝煙尚未散儘,那千斤閘下爆開的血霧仿佛還在洪武君臣的眼前彌漫。
畫麵一轉,時間似乎隻是往前推進了短短數日。
濟南城,那座剛剛經曆了驚魂詐降的城池,此刻被一股更龐大、更令人窒息的死亡陰影所籠罩。
城外,燕軍的營盤如同黑色鋼鐵澆築的森林,一眼望不到邊際。
而在陣前,數十個黑洞洞的炮口被緩緩推出,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冰冷猙獰的幽光。
它們被安置在特製的炮車上,粗壯的炮身、沉重的炮架,無不透著一股毀滅性的力量感。
炮手們赤裸著上身,汗流浹背地忙碌著,將沉重的炮彈和成桶的火藥填入炮膛,動作熟練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默。
“嘶……這麼多炮?!”奉天殿前,長興侯耿炳文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以善守著稱的老將,花白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眼神銳利如鷹隼般掃過天幕上那一門門排列整齊的巨炮。
“看這形製,比我們現用的碗口銃威力大了何止十倍!射程、準頭、裝藥量……不可同日而語!鐵鉉那小子……怕是頂不住了。”
他喃喃自語,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作為守城專家,他深知在這種絕對火力優勢下,再堅固的城牆也終將被撕碎。他開始為那個膽大包天、卻又忠心可鑒的鐵鉉擔憂起來。
洪武十三年的朱棣,站在丹墀下,緊抿著嘴唇。
他看著天幕上那個未來的自己,指揮著如此規模、遠超當下大明火器水平的炮隊,心頭沒有半分得意,反而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臟。
未來的“自己”臉上,哪裡還有半分燕王殿下的雍容?隻有一種被戲耍、險些喪命的狂怒和急於雪恥的猙獰!那是一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碾碎眼前障礙的瘋狂。
天幕中的“朱棣”猛地揮下了手臂!
“轟——!!!”
第一聲炮響,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撕裂了天地!
巨大的聲浪隔著天幕都震得奉天殿前不少人耳膜嗡嗡作響!緊接著,數十門火炮次第怒吼!噴吐出長達數尺的熾烈火焰和滾滾濃煙!
“轟隆!轟隆!轟隆——!”
地動山搖!整個濟南城仿佛都在這一輪齊射中痛苦地呻吟!
城牆垛口處,磚石如同被巨人啃噬般轟然炸裂、飛濺!煙塵裹挾著碎石衝天而起!
城頭守軍的身影在劇烈的爆炸和彌漫的煙塵中顯得渺小而脆弱,不斷有人影被衝擊波掀飛,慘叫著跌落城下!
洪武時空的勳貴們,包括自詡見慣了沙場血腥的徐達、李文忠、藍玉等人,此刻也看得眼皮直跳。這已不是他們熟悉的戰爭,這是純粹的、暴力的、毀滅性的碾壓!
炮聲隆隆,煙塵蔽日,濟南城牆在持續不斷的轟擊下,肉眼可見地出現了數道巨大的、犬牙交錯的裂口。碎石簌簌落下,整段城牆都在顫抖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塌。
就在耿炳文暗自搖頭,幾乎要斷定濟南城破隻在旦夕之間時,天幕上的畫麵驟然有了變化!
彌漫的煙塵被一陣強風吹散了些許。城頭垛口後,那些原本被炮火壓製得抬不起頭的身影,忽然動了!
他們並非舉著刀槍弓弩,而是奮力地將一塊塊長方形的、朱漆底色的木牌高高舉起!
鏡頭猛地拉近!
洪武十三年,奉天殿前,死寂!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瞬間收縮到了極致!呼吸停滯,血液倒流!
那被守軍高高舉起、密密麻麻懸掛在每一個垛口、每一處殘破女牆之上的,赫然是一塊塊嶄新的神主牌位!
朱漆為底,金粉書字,在硝煙和殘陽的映照下,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容褻瀆的莊嚴光芒!
牌位上那碩大的、無比熟悉的字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每一個大明臣子的視網膜上:
“太祖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神位”
朱元璋的神位!
成千上萬的牌位,如同築起了一道無形的、堅不可摧的城牆!
每一個牌位,都像一隻冰冷的眼睛,穿透時空,冷冷地注視著城外那支殺氣騰騰的燕軍,更注視著天幕下洪武十三年的每一個人!
“我的老天爺……”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夢囈般的呻吟。
“啪!”藍玉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力道之大,連旁邊的人都感覺地麵一震。
這位桀驁不馴的永昌侯,此刻臉上竟沒有絲毫惱怒,反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驚歎和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他扯著嗓子,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絕了!真他娘的絕了!鐵鉉這小子,老子服了!這手牌打得……比千軍萬馬還狠!這是把太祖爺請上城頭當盾牌了啊!”
魏國公徐達沒有像藍玉那樣激動,他濃眉緊鎖,一雙虎目死死盯著天幕上那密密麻麻的神牌,又緩緩轉向城外那沉默下來的炮陣,最後,他的目光極其隱晦、又極其沉重地掃過丹墀下那個臉色瞬間煞白如紙的年輕身影——燕王朱棣。
徐達的心沉了下去,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心底炸響:“壞了!這才是真正的絕殺!四殿下……危矣!若開炮,靖難大旗立倒,天下共討之;更何況”
徐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龍椅上那個散發著森然寒氣的帝王身影,“更何況,隻要一開炮,這洪武十三年的削藩刀……恐怕就要提前落下了!”冷汗,悄無聲息地浸透了徐達的內衫。
天幕的鏡頭,如同最冷酷的判官之眼,死死聚焦在那片沉默的炮陣之後。
燕軍大纛之下,“燕王”朱棣端坐馬上。
然而此刻,這位不久前還殺氣騰騰、誓要血洗濟南的統帥,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臉上的狂怒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見了鬼般的駭然和難以置信的呆滯。
他死死瞪著城頭那片刺目的朱紅與金色,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嘴唇微張,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仿佛喉嚨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