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濟南城那飽經戰火、煙熏火燎的城門樓子,清晰得就像戳在洪武君臣的鼻子尖底下。城頭人影攢動,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城門“吱呀”一聲,沉重地拉開一道縫。幾個須發皆白、穿著粗布短褐的老翁,顫巍巍地挪了出來。
他們高舉著雙手,手裡捧著幾個粗陶碗,碗裡盛著渾濁的井水,臉上堆滿了謙卑到近乎諂媚的笑,一步步挪向城外那片黑壓壓、沉默肅殺的燕軍大陣。
“燕王殿下!燕王千歲!”為首的老翁嗓子沙啞,帶著哭腔,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濟南百姓……苦啊!隻盼王師解倒懸!我等……願降!隻求千歲大發慈悲,退……退軍十裡,容我等整肅儀仗,恭迎千歲……單騎入城!”
聲音透過天幕傳來,在奉天殿前死寂的空氣裡嗡嗡回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釘在畫麵中那個端坐於高頭駿馬之上的身影——燕王朱棣。
他此刻正微微眯著眼,打量著匍匐在地的老人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那是勝利者俯瞰降者的從容,一種一切儘在掌控的篤定。
洪武十三年的朱棣,立在奉天殿丹墀之下,身姿挺拔如鬆,一身親王常服襯得他麵如冠玉。
他看著天幕上那個未來的自己,眉頭卻緊緊鎖了起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悄然爬上脊椎。
他身旁的秦王朱樉,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了一下。
晉王朱棡的手,更是無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佩玉上,指節捏得發白。
天幕中的朱棣,顯然信了。他隨意地揮了揮手。令旗翻動,號角嗚咽。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龐大的燕軍陣列開始緩緩後移,最終在離城門約十裡處重新紮下陣腳,煙塵彌散。
緊接著,畫麵驟然拉近!隻見那“燕王”朱棣,隻帶了寥寥十餘騎最剽悍的鐵衛,策馬而出,脫離了後方嚴整的大軍,蹄聲清脆地踏在通往濟南城門的官道上。
陽光斜照,將他鑲著金邊的王袍照得熠熠生輝,那份孤身入城的“氣魄”與“自信”,幾乎要溢出天幕。
近了,更近了!朱棣的馬頭,距離那洞開的、幽深的城門甬道口,不過十丈之遙!他甚至能看清城頭垛口後守軍緊張而蒼白的臉。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
“嗚——嗡——!”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牙根發酸的沉重摩擦聲撕裂了空氣!
一道巨大的、帶著鏽跡和血汙的陰影,裹挾著千鈞之力,從城門頂端的暗槽裡如同天罰般轟然墜落!
那不是門,那是專門打造、用來碎骨的千斤鐵閘!
寒光一閃,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殿下!”護衛的嘶吼淒厲得變了調!
畫麵劇烈晃動!快得讓人看不清!隻聽得一聲駿馬臨死前撕心裂肺的長嘶,伴隨著沉重的金屬砸入肉體的悶響!
煙塵血霧猛地爆開!
天幕鏡頭猛地一拉,隻見那沉重的千斤閘並未完全落地,竟被某種力量卡在了半空!
閘下,朱棣那匹神駿的坐騎,連悲鳴都來不及發出,馬頭連同小半截前軀已被砸得稀爛,血肉模糊一片!
而朱棣本人,竟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身側一名彪悍護衛合身撲倒,險之又險地滾離了那致命的閘口範圍!
“放箭!”一聲冷酷到極點的命令從城頭炸響!
城頭垛口瞬間冒出密密麻麻的守軍,弓如滿月!
無數閃著寒光的箭簇,如同被激怒的馬蜂群,帶著刺耳的尖嘯,鋪天蓋地攢射而下!目標隻有一個——那個剛從血泊和碎肉中掙紮爬起的“燕王”!
“護駕!盾!”
幸存的精銳護衛反應快到了極致,幾麵沉重的圓盾瞬間在朱棣身前頭頂合攏,組成一道鋼鐵壁壘!
“奪奪奪奪奪……!”
箭矢如同暴雨般砸在盾牌上、紮進泥土裡、射入尚未死透的馬屍上!
力道之大,震得持盾護衛手臂發麻,火星四濺!一支刁鑽的狼牙箭甚至穿過盾牌間的微小縫隙,“噗”地一聲狠狠紮進一名護衛的肩胛骨,鮮血瞬間染紅了戰袍!
天幕中的朱棣,在盾牌縫隙裡抬起頭,望向城頭。那張沾滿血汙和塵土的臉上,哪裡還有半分之前的從容與篤定?
隻剩下一種被毒蛇噬咬後的驚駭、暴怒,以及……一絲死裡逃生的後怕!
他死死盯住城樓中央那個挺立的身影——鐵鉉!
那個書生模樣的濟南守將,此刻正扶著冰冷的城磚,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毫不避諱地迎上朱棣的目光。
那眼神裡沒有恐懼,沒有動搖,隻有一種玉石俱焚的、純粹的、赤裸裸的殺意!
“嘶——!”
奉天殿前,整齊劃一地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那聲音彙聚在一起,竟形成一股小小的聲浪,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
不少勳貴武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冰冷的千斤閘就懸在自己頭頂。
文官們則臉色煞白,好些個膽子小的,腿肚子已經開始打顫,幾乎要站立不穩。
站在勳貴班列前端的現任永昌侯、未來的涼國公藍玉,死死盯著天幕上鐵鉉那張冷硬如鐵、殺意沸騰的臉,濃眉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洪亮得如同在戰場上發令,帶著難以置信的震動:
“好家夥!真他娘的好家夥!我藍玉自認膽大包天,炮轟關口,強留元主妃子,已是跋扈到頂了!可跟這姓鐵的比……他娘的,這小子是奔著閻王爺的生死簿去的啊!他這是一門心思,不把燕王捅個透心涼決不罷休!”
藍玉這石破天驚的評價,像一塊巨石砸進本就不平靜的池塘,激得群臣心頭又是一陣狂跳。
不少人偷眼去瞟丹墀下站著的燕王朱棣。
年輕的朱棣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淩厲的直線,胸膛微微起伏,顯是驚怒交加到了極點。
他身側的秦王朱樉和晉王朱棡,臉色同樣難看,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