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公李善長深深垂下了頭,掩住了眼中那抹深沉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他蒼老的聲音微不可聞,卻如同喪鐘般在幾個靠近他的勳貴耳邊響起:
“殺儘功臣,自毀長城……”
“諸王如豚犬,燕王成瘋癲……”
“陛下啊陛下……如此下去……”
“我大明……恐步秦隋後塵……二世而亡啊……”
魏國公徐達也緩緩閉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悲涼湧上心頭。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追隨朱元璋浴血奮戰、驅除韃虜的豪情壯誌,再看看天幕上那瘋癲的燕王和殿內這絕望的帝王……未來的大明,難道真要如那被金人擄走二帝的北宋一般,喪權辱國,任人宰割嗎?
奉天殿內,煌煌燈火之下,隻有朱元璋那暴怒的喘息和朱棣那鐵青著臉、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死寂沉默。
天幕幽光流轉,映照著洪武十三年中秋夜,這場被未來瘋癲與絕望徹底撕裂的宮宴。
而那個在北平街頭“瘋癲”搶食餿水的燕王身影,如同最刺目的烙印,深深灼傷了所有人的眼,也埋下了一顆無人能解的驚雷。
天幕幽光流轉,那北平街頭燕王朱棣狀若瘋癲、搶食餿水的刺目畫麵,如同最惡毒的烙印,深深刻在奉天殿每一個人的眼底。
朱元璋的暴怒咆哮猶在耳邊,殿內死寂得能聽到勳貴們壓抑的、帶著嘲諷的呼吸聲。
朱棣本人挺立如鬆,臉色鐵青,緊握的雙拳指節慘白,指甲深陷掌心,唯有那深潭般的眸底,翻湧著滔天的屈辱與一種被命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中,天幕冰冷的金屬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轉折,將視角拉回了南京建文朝廷:
【燕王“瘋癲”的消息,如同瘟疫,傳至南京!】
【朝野震動!】
【建文帝朱允炆,聞訊非但未感輕鬆,反而——】
【壓力倍增!】
畫麵浮現:年輕的建文帝端坐龍椅,眉頭緊鎖,臉上非但沒有除掉心腹大患的喜悅,反而充滿了焦慮、不安,甚至……一絲難以掩飾的愧疚!他麵前站著齊泰、黃子澄等心腹大臣,個個麵色凝重。
天幕的聲音帶著一絲微妙的解讀:
【湘王朱柏闔宮自焚的慘劇,已令新帝備受煎熬!】
【湘王柏,性溫和,好讀書,精書畫,尤喜道家典籍。】
【其與朱允炆年齡相仿,幼時曾一同讀書玩耍,情誼甚篤。】
【其“偽造寶鈔”之罪,本就疑點重重!】
【如此一位風雅閒王,竟被逼得以如此慘烈方式自證清白!】
【朝野物議沸騰,民間亦多有不忍!】
【建文帝內心所受衝擊,可想而知!】
【如今,燕王又“被逼瘋”……】
【若燕王再步湘王後塵……】
【新帝之苛酷寡恩,必將坐實!天下人心,必將徹底離散!】
“湘王……柏兒……”馬皇後看著畫麵中那個溫文爾雅、最終卻葬身火海的幼子,再聽到天幕點破他與允炆的親密關係,淚水再次無聲滑落,心如刀絞。
朱元璋的暴怒也微微一滯,看著畫麵中孫兒臉上那份真切的痛苦和掙紮,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掠過心頭。
【麵對此等局麵,連力主削藩的齊泰、黃子澄等人,也一時措手不及!】
【朝堂之上,要求“懷柔”、“暫停削藩”的聲音,悄然抬頭!】
天幕畫麵切換:
朝堂之上,齊泰臉色鐵青,欲言又止。
黃子澄眉頭緊鎖,神情中帶著前所未有的猶疑和一絲……惶恐。
顯然,湘王之死和燕王“瘋癲”,這兩記重錘,狠狠動搖了他們削藩的“正義性”根基。
【為安撫人心,更為安撫(或麻痹)那“瘋癲”的北方巨獸——】
【建文元年,六月。】
【建文帝朱允炆,下了一道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旨意:】
【“燕王久鎮北疆,勞苦功高。今聞其疾,朕心甚憂。”】
【“著令燕王世子高熾、次子高煦、三子高燧,即刻離京,返回北平,侍奉父疾!”】
【“以全孝道,慰朕心!”】
“放回去了?!”
“把質子放回去了?!”
“這……這建文帝是瘋了嗎?!”
轟!奉天殿內瞬間炸開了鍋!比看到燕王吃餿水更加難以置信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勳貴席上,藍玉等人臉上的嘲諷瞬間僵住,隨即化為一種看傻子般的、極度荒謬的表情!
魏國公徐達猛地抬頭,眼中精光爆射!
偏殿內,燕王妃徐妙雲嬌軀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峰回路轉?!絕處逢生?!
天幕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諷刺,點出了這道旨意背後更深層的、可能連朱允炆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識到的含義:
【此旨意,看似仁慈,實則暗藏玄機!】
【早在太祖朱元璋晚年,便已有重臣密奏:】
【“燕王雄才,久鎮北平,恐非朝廷之福!”】
【“不若召其入京,以世子高熾嗣燕王位,留棣於京中榮養,永絕後患!”】
【然,太祖臨終前急召燕王入京,其意究竟為何?】
【是改立儲君?托孤輔政?】
【還是……效仿此策,將其留京圈養?】
【無人知曉!】
【恐怕連彌留之際的朱元璋自己,亦在猶豫彷徨,難以決斷!】
“召咱入京……是為了……圈養咱?”朱棣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他猛地看向禦座上的父皇,眼中充滿了震驚、質疑和一種被至親算計的深深刺痛!
原來……原來父皇臨終前的召喚,可能並非信任,而是一道溫柔的枷鎖?!
朱元璋本人也被天幕這赤裸裸的剖析刺得臉色劇變!
他下意識地想要駁斥,想要怒罵,但話到嘴邊,卻隻剩下一陣劇烈的咳嗽!
未來的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究竟在想什麼?
是真心想傳位給老四?還是僅僅想把他這個最不安分的兒子“請”到身邊看管起來?
他自己……竟然也無法確定!一種巨大的茫然和自我懷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難道……難道他一生殺伐果斷,最終在對待自己最像他的兒子時,也陷入了優柔寡斷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