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劉翊,拜見陛下!”
見劉翊歸來,劉協的眼眸一霎那就濕潤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劉翊,用力的摟了一摟。
劉翊有些驚訝。
按道理來說,劉協雖是少年,行事並不老成,但多年的血淚與囚禁生活,也使他較同齡人而言更成熟,不會輕易表露感情。
先前劉協讓劉翊用其表字喚他,就已經出乎了劉翊的預料。
直到今日,劉翊更加深刻的察覺到,天子對自己的依賴非常深了。
將心比心,劉翊也視劉協為摯友。
他伸手拍了拍劉協的背:“伯和,大丈夫莫做小女兒態,況你還是天下共主。”
劉協鬆開了劉翊,擦了擦眼睛。
“嗨!你不知道,你走的這幾日,朕心中一直擔憂,畢竟你要去見的人可是樊稠啊……”
劉協的下話沒有說……
邊郡鄙陋之人,真要是犯起渾來,誰知道他會做什麼?
“陛下放心,臣得陛下庇護,雖有驚,卻無險,今番不但說動了樊稠,更查明了李利、胡封的下一步動作,隻等陛下下令,便可助陛下執掌長安!”
劉協有些懵。
事前劉翊確實說過,要讓樊稠歸順朝廷,但劉協還算是有自知之明,他從沒有覺得自己有與樊稠合作的資本,至少現在沒有。
“翼德,你是如何說動樊稠?”
“陛下且坐,聽臣詳述。”
劉協與劉翊在滄池邊坐下,旁邊不留一人,劉翊則是將他與董承相見之後,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講給劉協聽。
並無半點隱瞞。
當劉協聽到,劉翊居然主動替他許諾,要自己召樊稠的女兒入宮為貴人時,大驚。
“樊賊之女,焉能入宮?邊郡鄙陋之女作貴人……這斷斷不可!”
劉翊並未多言,他隻是沉默。
“翼德,朕當你是兄弟,親兄弟!你是朕唯一的朋友,怎可出這麼個主意,你這不是要害朕嗎?!”
劉翊緩緩站起身,衝著劉協施禮。
“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不過臣問心無愧,因為這是陛下唯一能夠拉攏樊稠的手段。”
“陛下手中,暫無可與樊稠等價交換之物。”
“朕……”
看著一臉坦蕩的劉翊,劉協長歎口氣。
雖不願,可他明白,劉翊是對的。
這確是一步可行之棋,此招一下,看似遍地死路的長安局勢,就能盤活了。
樊稠手下有兩萬人,這兩萬人可不是普通的黎庶軍隊,而是久經沙場,全副武裝,足可使擁有者稱雄一方的西涼軍!
樊稠再傻,他也自知沒有篡位的本錢。
他想改變自身,隻有融入漢室,成為外戚,成為國丈,最好還是未來太子的祖父……
可天子瞧不起他。
什麼右將軍,可在劉協看來,他不配!
天子寧可找個殺豬的當嶽父也不想找他。
“翼德,朕明白你的苦心,朕若使樊稠之女入宮,那便等於給了樊稠一條改變身份之路,他麾下的兩萬將士,從今往後將誓保朕位,旁人若敢對朕行廢立之事,那便是斷了他樊稠的根,他樊稠第一個不答應……”
“可你想過沒,我大漢自孝和皇帝起,曆經九帝,其中有四帝為外戚所立、六後臨朝。”
“外戚和宦官交替專政,天子如同虛設,外戚之中,以鄧、梁最為顯貴,鄧氏封侯者二十九,三公者兩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兩千石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刺史郡守四十八人,梁氏一門前後三後七候,六貴人兩位大將軍,卿將尹校五十七人……”
“陛下!”
劉翊突然張口,皺眉道:“陛下口中這些數字,是何人所教?”
劉協愣了一下,道:“張司空、楊太常、司徒公、大司農……他們每次入宮麵見朕的時候,都會提及這些。”
劉翊長歎口氣。
果然是他們。
看來,在宦官和外戚失勢,天子被西涼軍架空的這幾年,士大夫們也沒少給天子洗腦……
“陛下,士族公卿是朝中股肱,以天下為己任,憂國憂民,疾惡如風,我大漢朝的運轉,也是靠這些人,這一點臣深知。”
劉協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很高興自己的好友能跟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隻是,陛下,臣以為,諸位公卿之言,陛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臣以為,先帝在世之時,設立黨錮,雖行為激烈,然根本之意,還是為了鞏固我漢家權柄。”
“陛下,重器不可予人啊,不光是外戚……就算是士族公卿,亦如此。”
劉協聞言一愣。
他沒太明白,自己適才跟他說外戚的威脅,可劉翊為什麼要往士族公卿身上扯。
在劉協眼中,現在的朝堂之中,隻有那些士族出身的臣子,才是值得相信的。
就好比死去的王司徒……
而劉翊之所以沒把士族日後會進化到何種程度的威脅告知劉協……一則劉協太小,有些事他說了隻怕劉協也未必能夠看透。
二則,劉協自幼失親,又相繼在董卓,李傕,郭汜等蠻人的欺壓下存活,因為涼州軍閥的鮮明對比和立場因素,使得現在暗中反對涼州人的這些士大夫,在劉協眼中格外的光輝。
這些人的另一麵,劉協現在是看不到的,自己說多了,反而不美。
且往深了說,劉翊既是漢室宗親,也是士族。
他現在,隻能先通過先帝劉宏,來給劉協提個醒。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百多年後的禍患,也不是現在就能解決的。
“陛下,外戚之禍雖重,但重不過西涼之患,而且以樊稠的出身,他的家族不可能達到鄧、梁之勢,縱然是有那種苗頭,陛下,難道朝中諸公,會坐看其成嗎?”
劉協點頭:“言之有理。”
劉翊繼續道:“況且,樊稠雖是邊郡鄙陋之人,但根基不深,時間越久,他依賴陛下越深。”
“而且,臣此番與董司馬同往樊稠大營,董司馬期間也向臣詢問過其女入宮之事,臣以為,陛下不妨使董司馬之女和樊稠之女共同入宮,皆為貴人,立後之事,可以局勢之變化,再行定奪。”
“畢竟事關國母,茲事體大。”
劉協沉默了好久。
終於,他緩緩開口:“先讓樊稠之女入宮,其餘的事……酌情再議。”
樊稠之女入宮之事暫且定下,隨後劉翊便繼續向劉協講述他的分析。
當劉協聽到李利和胡封想要在宮中對樊稠下手,皇帝終於動怒了!
“大膽賊子,竟然如此忤逆,他們把朕的皇宮當成了屠豬宰狗之所?”
若是樊稠在這裡,一定會對天子此言大為憤怒,並加以反駁,但劉翊無所謂。
反正又不是宰我。
“翼德,你覺得此事當如何處理?”
“陛下,臣以為李利和胡封向樊稠動手的當日,也是他們自取滅亡之時,若是在他們自家軍營,他們對樊稠動手,或還有機會能夠遁逃。”
“但在皇宮動手,就算是樊稠肯放過他們,陛下也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李利在長安的兵馬,皆李傕嫡係,收之不易,但胡封所統帥的,乃是羽林左右監,皆為五營之中選拔的銳士,臣以為,在此關鍵時刻,陛下不可使此精銳落於旁人之手。”
劉協讚同道:“翼德!放眼整個京兆,朕最信任之人就是你!朕授你假騎都尉,乘著這次變亂,卿可替朕掌握羽林左右監的兵權!”
劉翊施禮道:“隻要有陛下的明確授意,臣雖赴湯蹈火,亦萬死不辭也!”
“翼德,靠你了!”
“喏!……陛下,還需擬一道旨意才是。”
“什麼旨意?”
“討賊之旨。”
劉協猶豫了:“可如今,政令不由朕出,掌管璽印的符寶郎也不再,朕的詔書,恐無用。”
劉翊耐心的引導:“陛下,國難之時,又何必拘泥呢?況且,這是討賊詔書,又非朝堂明詔,這是兩回事。”
“隻有陛下親手寫下這份詔書,才能團結忠臣誌士,成就大事!”
一瞬間,劉協似乎開竅了。
“翼德,朕若以血修詔,密付於你,由你替朕聯絡忠義之士,接掌羽林左右監,如何?”
劉翊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陛下要寫血書?……這,恐怕不現實吧……而且秘付於臣,又所托非人……”
劉協堅定地道:“胡說什麼,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此詔若不付卿,又能交付於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