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樞峰,謝清寒鬆開了他的手。
那份溫熱驟然抽離,顧劍辰的手指在微涼的空氣中輕輕蜷縮了一下。
她這一次沒有再用任何言語禁足他。
“好生修煉。”
她隻是留下這四個字,便轉身離去,身影很快融入天樞峰繚繞的雲霧中,似乎要去處理因他而起的宗門風波。
顧劍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唇邊勾起一抹無聲的弧度。
他立刻轉身,步入洞府,沒有絲毫耽擱。
石門轟然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他盤膝而坐,識海中,那部名為《逐雲步》的頂級身法信息,如星河流轉,清晰無比。
下一刻,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洞府內,一道殘影倏忽而至東,又在下一個瞬間出現在西。
沒有靈力外泄的炫目光華,隻有近乎於道的軌跡。
時如清風拂過水麵,不留一絲痕跡。
時如鬼魅穿行於暗夜,無聲無息。
他已經蛻變過的根骨與悟性,讓他與這本身就無比玄奧的身法產生了完美的共鳴。
入門,不過一念之間。
夜幕降臨。
顧劍辰正在洞府內演練身法,一道白衣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身後。
謝清寒回來了。
她靜靜地看著他化作道道殘影,在不大的空間內輾轉騰挪,沒有開口。
顧劍辰停下動作,轉身,對著她微微躬身。
“為師,為你喂招。”
她的話語不是商量,而是一種不容拒絕的宣告。
月光如水,灑滿天樞峰之巔。
兩道身影在清冷的月色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不斷交錯,分離,追逐。
謝清寒的攻擊來了。
沒有試探。
一指出,空氣中響起尖銳的撕裂聲,直取顧劍辰的眉心。
顧劍辰腳下一點,身形如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向後飄出三尺,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一擊。
指風擦著他的臉頰刮過,帶起一絲刺痛。
“太慢了。”謝清寒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話音未落,她攻勢再起,比方才更加淩厲。
掌風,劍氣,指力,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顧劍辰完全籠罩。
每一招,都攻向他身法的破綻之處。
每一擊,都瞄準他身體的致命要害。
在這種極限高壓之下,顧劍辰的神經緊繃到了極致。
他體內的血液在沸騰,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這生與死的追逐之中。
《逐雲步》的諸多玄奧之處,在一次次險死還生的閃避中,被他迅速地理解、吸收、融會貫通。
“鏘!”
一抹劍光在他脖頸前一寸處驟然停下,劍鋒上吞吐的寒芒,映出他平靜無波的臉。
他沒有後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
這個動作,讓他與她的距離瞬間縮短到極致,幾乎要撞入她的懷中。
謝清寒的身體出現了一瞬的僵硬。
“師尊,”顧劍辰抬起臉,用一種混合著少年人偏執與脆弱的語氣開口,“是想殺了我嗎?”
他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謝清寒收回了劍。
“你的步法,破綻太多。”她的語氣緩和了一瞬,但依舊帶著師長的威嚴。
“那便請師尊,”顧劍辰的唇邊,逸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繼續指教。”
他話音剛落,便主動發起了攻擊。
他沒有動用任何攻擊性法術,隻是將《逐雲步》發揮到極致,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圍繞著謝清寒不斷遊走,尋找著她防守的空隙。
這場“喂招”,漸漸變了味道。
它不再是單純的師徒教導,更像是一場充滿了拉扯與試探的危險遊戲。
與此同時。
昆侖深處,戒律堂。
一座終年被陰雲籠罩的殿宇內,燈火昏暗。
劉長老的洞府中,氣氛壓抑得能滴出水來。
“欺人太甚!她謝清寒當真以為這昆侖是她的一言堂嗎!”
劉長老一掌拍在桌案上,那張老臉因悲憤而扭曲,雙眼布滿血絲。
“為了一個男寵!一個廢物!她竟敢當眾廢了我孫兒的修為!此仇不報,我劉家有何麵目立於宗門!”
在他麵前,還坐著三位氣息同樣深沉的老者,皆是宗門內手握實權的長老。
其中一位須發皆白的丹堂長老,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劉兄稍安勿躁,她謝清寒行事霸道,早已不是一日兩日。我等,也並非全無機會。”
另一位負責宗門陣法的陣堂長老,聲音陰冷。
“不錯,十年一度的宗門大比,最終排名審議在即。屆時,所有長老與核心弟子都會齊聚一堂。”
“我們便當著整個宗門未來的麵,聯名上奏,羅列那顧劍辰的十條大罪!逼她給宗門一個交代!”
劉長老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如何羅列?”
丹堂長老放下茶杯,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第一,修煉禁術,自甘墮落,敗壞宗門風氣。”
“第二,殘害同門,廢掉劉青兄長修為,手段狠辣。”
“第三,恃寵而驕,頂撞長輩,目無尊長。”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蠱惑宗主,穢亂宗門,致使宗主罔顧法度,偏袒徇私!”
“這每一條,都足以將他廢除修為,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到那時,人證物證俱在,輿論滔天。她謝清寒是保,還是不保?保,她就是與整個宗門為敵!不保,她這仙道至尊的顏麵何存?”
劉長老眼中爆發出怨毒的光芒,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顧劍辰被當眾審判,淒慘死去的模樣。
“好!就這麼辦!老夫這就去聯絡其他幾位對她心懷不滿的同道!”
他們不知道。
他們所有的密謀,每一個字,每一句惡毒的計劃,都通過一枚小小的【風語之螺】,清晰地傳入了天樞峰上,那個正在月下“起舞”的少年耳中。
顧劍辰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擔憂。
他的心底,反而湧起一股近乎變態的興奮與期待。
大戲,終於要開場了。
大比前夜。
顧劍辰獨自一人,站在天樞峰最高的懸崖邊。
狂風獵獵,吹得他衣袍翻飛,仿佛隨時都會被卷入深不見底的雲海。
他沒有看風景。
他的腦海中,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排演著明日的劇本。
他排練著,當劉長老聲淚俱下地控訴他“十大罪狀”時,他該如何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蒼白的、不敢置信的脆弱。
他排練著,當所有同門都對他投來鄙夷與憤怒的視線時,他那顫抖的睫毛,應該以怎樣的頻率扇動。
他排練著,自己那一句,足以徹底壓垮王座之上那個女人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的台詞。
他最大的籌碼,從來不是自己一日千裡的《逐雲步》。
也不是這些看似精妙的計謀。
而是那個女人,對他病態到無可救藥的愛。
顧劍辰緩緩閉上雙眼。
他對著虛空,對著無儘的雲海,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氣音,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
“師尊……為了我,背叛整個世界,一定很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