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嘴裡的香煙,張學強忍著西北風,站在那個院門外,耐心等了足有五分鐘,裡麵才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他耳朵微動,聽出來是有人負重而行,看來那東西真不輕,不由得心裡的好奇更大了幾分。
院門再次打開,那人指著門後地上道,“看吧,彆耽誤功夫。”
張學強上前一步邁過門檻,先快速打量一下院子。
果真這不是標準四合院,也不是大雜院,更像是個跨院。
隻有朝南三間房窗戶裡透著昏暗燈光,其它三麵儘是高大的山牆,靠著一麵牆還搭了個油氈棚子,看樣子像是廚房。
院裡沒有種樹、搭葡萄架,也沒彆人露麵,倒是房子窗戶下有個花池子,裡麵枝葉凋零的也看不出種的什麼。
張學強怕他誤會,迅速低下頭,看向了那個爐子。
在雪亮的手電光下,爐子呈現出一種雜色黃銅的感覺。
這爐子,個頭可真不小,口沿跟家裡盛湯的搪瓷盆似的,圓滾滾一圈,量量得有尺把寬。
杵在地上,快到膝蓋下頭了,估摸著三十來厘米高。
王二猛有些誇張了,他可是說的洗臉盆大,過膝高。
再細看,顏色倒挺紮眼,紅不紅、黃不黃的,像是有人故意往銅上刷了層漆,亮得發賊。
摸一把手上還沾點黑灰,哪有真宣德爐那種溫潤的包漿?
各種表現都不夠老,最多是民國後期的,到現在不到五十年。
最逗的是那三條腿,看著粗壯,其實底下是空的,敲敲邦邦響,裡頭像是塞了點沙子配重,不然這麼大個爐早晃悠了。
爐肚子上刻的花紋也糙,像是纏枝蓮,遠看跟亂草似的,邊角都沒打磨平,喇得慌。
懂行的一看就明白,這玩意兒就是粗仿,為了唬人特意做這麼大個兒,銅料也是最普通的雜銅,扔廢品站裡論斤稱,頂多值倆肘子。
就這玩意兒,張學強都懶得看底下的款識了,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跟小學生寫的一樣歪歪扭扭。
沒勁兒,白跑一趟,張學強就想打個招呼走人,忽而記起王二猛說過這玩意至少五十斤。
聯想剛才那人抱著走來的腳步聲,也說明這東西很重。
張學強不動聲色,伸手晃了晃,立刻有了手感,真重,怕不下五十斤,這一點王二猛倒是虛頭巴腦。
這就不對盤了,按理說這麼薄的邊緣,不可能有幾十斤重,難道說裡麵還包了個鉛疙瘩?
他忽而想起行裡人說過,有些太紮眼的東西,在戰亂年代,被人用手法隱藏起來,通常會弄成贗品的樣子,讓人一看就扭頭,這樣才能保護好裡麵真東西。
可現在也沒法當著人麵打開看看,更沒法收入倉庫做實驗。
“哎,哎,你打算在這兒過夜咋的,到底怎麼說?”
男子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張學強直起腰,笑嘻嘻說道,“您開個價,我看看買得起嗎!”
可能是騙局,也可能是裡麵有貨,這種玩意兒最難下決定,他讓對方開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先試探試探再說。
男子一撇嘴,伸出五根手指頭。
張學強嘴角一抽,“五什麼啊,五斤棒子麵是它,五斤銀子也是它,您老到底給個準數啊!”
“五千塊,少一分不乾!”男子拔著胸脯,腆著肚,看架勢再勾上個藍臉就是竇爾敦。
五千塊在這連萬元戶都沒有的年頭啥概念?普通雙職工每月上一百塊的都少,這相當於兩口子五年多的工資,毫無爭議的一筆巨款。
能買一條胡同的四合院有點懸,可買四五小院個沒問題。
張學強指著自己鼻子笑道,“您老看我像是開銀行的嗎?”
男子翻白眼道,“你讓我隨便開價的,這又反悔了是吧!”
張學強無奈笑著,“那也得隨行就市啊,先不說你這物件可能還沒你年紀大,它就是個宣德本朝的,也不能賣五千塊吧。
可這四九城打聽去,最貴的東西也就是同仁堂那八兩的野山參了,才賣一千二,您這能買四個還拐彎呢。
我看啊,您就是成心不想賣,逗我玩呢!”
男子瞪眼珠子道,“這麼沉我給你搬過來,你說我成心逗你玩?”
張學強針鋒相對,“那你也得出個我拿得起的價啊!”
男子一時卡殼,嗓子裡咕噥幾下,聲音低了八度,“那你能出得起多少?”
張學強兩世為人,此刻不但是在試探東西,也在試探對方是否是挖坑埋雷的。
一番察言觀色,感覺他不像是騙子,隻是東西確實難斷,要是能讓他暫時離開,哪怕是幾秒鐘都行。
張學強裝著思忖片刻,也伸出了五根手指頭,“五十,按照廢銅價,不坑你!”
男子瞪眼如同牛鈴,“五十?上街的收廢銅,都五六塊一斤,我這寶貝你給五十,快一邊涼快去吧。”
張學強滿臉的真誠,“那是紫銅,您這爐子是雜銅,裡麵興許還摻鐵了,想要煉出純銅來費老大勁,去回收站最多給你一塊一斤,不信明兒您自己搬了去試試。”
男子有些心虛,咂麼嘴道,“那這東西也不能五十賣,我當年廢了老大勁,咳咳,反正五十不賣!”
就在此時屋裡傳出另外一個男子不耐煩的聲音,“老六,磨嘰個屁啊,幾十塊丟人不?”
男子回頭低吼道,“歇著你的去,關你屁事,我自個的東西!”
就在此時,張學強看到窗口人影一晃,露出了一張包著繃帶的人臉。
瞬間張學強就感覺剛才那聲音有點耳熟,那張臉雖說看不清,但也讓他升起了一點點熟悉的感覺。
難道是在崇文門鬼市遇到的家夥?
張學強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暗中將倉庫裡的狙擊弩上好了弦。
他裝著看天空一眼,“快半夜了哈,咱倆也彆在這裡說相聲了,您給個實在價,行我就搬著,不行早點睡。”
男子還是伸出五根手指,咬牙道,“五百!”
花五百塊,要是能買個官仿的也絕對值,可要是買堆廢銅加鉛疙瘩,那可就虧死了。
張學強一咬牙道,拿出一大把零散本地糧票,“實話實話,我沒帶多少錢,可糧票不少,這些得有四五百斤,換不換?”
男子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