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府正廳,侍女為蕭迎奉上茶盞。
薑華姝笑意柔和,“蕭迎妹妹稍候,父親有些公務在處理,即刻就來。”
蕭迎點頭,“不急。”
她看向周圍無比陌生的陳設,內心隻覺諷刺。
承重的石柱上如今都刻上了精致浮雕,牆壁上掛了好幾副前朝名畫。連隨意放置的花瓶都是白釉燒製的,木椅亦是上等楠木。
然而昔日,這裡不過幾張簡單的桌椅。唯一的一幅畫,還是薑誌遠親手描摹的母親。
不過才七年而已。這裡便與從前天差地彆。她唯一能認出的隻有大致輪廓而已。
“父親,這位就是我跟您提過的蕭娘子。”
其樂融融的歡聲自身後傳來。
蕭迎雙拳猛的攥緊。她起身,隻覺渾身的血液都變得滾燙。
薑誌遠仍是這副霽月風清的儒雅形象。那張臉上永遠掛著笑,溫潤如玉。
她笑看麵前的父女二人,目光平和而有力;指尖狠狠嵌入掌心,才生生克製住了殺了麵前人的衝動。
多少年了,午夜夢回之時,他可會想起自己親手殺害的妻女?他內心,可曾有過半分的愧疚!
他可還記得,當年他不過一介窮苦書生,是靠著母親,他才得以高中入仕!
他對母親,是否有過半分真情?甚至母親連死都不知道,他在外不僅勾搭上了高門貴女,還有了孩子!
無數次,蕭迎曾夢到過這張偽善的嘴臉,每次她都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
她直視著薑誌遠,對方亦是打量著她。
那雙老辣狠厲的眼眸中劃過一抹震撼,眉梢輕蹙。
他沒想到,這蕭家姑娘竟與那個不成器的醜女兒有三分相似。若不是蕭迎麵若凝脂,秀麗清雅又儀態萬千,他說不定還真誤以為這是他的女兒,早已死去的薑念。
蕭迎垂眸,掩下心中恨意。
她款款施禮,落落大方,“薑大人,安好。”
薑誌遠審視著她,手中佛珠撚的微快,“倒是個好孩子,也有些本事。今年多大了?”
蕭迎輕輕挑眉,“多謝薑大人誇獎。今年,十七。”
十七歲……
薑誌遠目光越發複雜,深深地望著蕭迎。
若是念念還活著,也該十七歲了。
“父親。”薑華姝坐在一旁,溫聲開口,“您彆看蕭迎妹妹年紀小,那一手妝藝卻可謂登峰造極。她醫好了程家妹妹臉上的疤痕,還替女兒上妝,今日得了二聖賜婚。”
“您近日不是奉皇後娘娘之命酌選司飾嗎?不妨考慮蕭迎妹妹?”
薑誌遠聽著她的話,轉著佛珠的動作一頓。
他將那串盤的圓潤剔透的佛珠戴在手腕上,故作沉思狀。
良久,他才開口,“蕭娘子有此才華自是難得,春風靨的名聲我亦有所耳聞。隻是……”
薑誌遠歎息一聲,語重心長,“宮中到底不比宮外,規矩繁冗且人多眼雜。你若真被娘娘看上,是福是禍,仍未可知。伴君如伴虎,若是一個不小心丟了命,那你父親那邊我如何交代?”
那語氣,當真像極了一個為孩子考慮的長輩。
蕭迎心底冷笑。
她故作糾結,“那依大人之見,臣女應該如何?”
“你再慎重考慮一番,可好?”薑誌遠笑著,卻有些不懷好意般,“女官看似風光,掌權者卻極少。況且考上女官的多半是宮女出身,你身為侯府嫡女,身份高貴,何必與她們去爭?”
未直接應下,便是不肯相助引薦。
況且,天下哪兒有這麼好的買賣?若是不付出代價,人家憑何相助?
蕭迎知趣起身,行了一禮,“多謝尚書大人。今日多有叨擾,來日……再會。”
她神秘一笑,欲要轉身離去。
“蕭迎妹妹。”薑華姝喚住她,“可要我遣人送你回府?”
“多謝薑娘子好意。”蕭迎淡淡一笑,“我家的馬車,想來就快到貴府了。”
她行禮後離開,自是端莊大方,。
這般好的儀態並不像市井女子,反而像是被人精心嗬護教養長大的名門貴族。
薑誌遠狠狠眯了眯眼。
她不可能是薑念。
念念早就隨著她娘親去了。況且,這樣懂禮貌美的娘子,不可能是那個醜丫頭。
想來是他多慮了。
直到蕭迎消失在二人的視線,薑華姝才坐下添茶,“父親,您說,蕭家會用什麼條件來換這個機會呢?”
她將茶盞推向薑誌遠,父女二人相視一笑,看清了彼此眼底那抹算計。
“不愧是我的好女兒!”薑誌遠爽朗一笑,“想當沈皇後身邊的女官,哪有這麼容易!”
世上焉有這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買賣?他的女兒能成為皇妃,不止因她的天生麗質,更多的是因她的出身!
她蕭迎不過是錦上添花,還敢有臉空著手來求他引薦?
若是拿不出他想要的東西,他怎麼可能鬆口?
他欣慰的看向薑華姝。
今日這場戲,他們父女二人心照不宣,異常默契。
……
蕭府,玄清閣。
蕭迎一進門,二話未說便飲了好幾杯水。
蕭玄璟忙為她斟茶,“慢些喝,沒人跟你搶。”
他微微攥緊手掌,到底是沒在此刻問她,為何一定要以身涉險。
荷葉也是滿眼心疼,“娘子怎麼渴成這樣啊……”
“宮宴和薑家的茶,我敢喝啊。”蕭迎解了口渴,拿出繡帕輕拭唇角,“我到底是高看了薑家,他們一家人,全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蕭玄璟沏茶的動作一停,看向蕭迎的目光儘是擔憂。
荷葉心直口快,已然將心情掛在了臉上,“那娘子今日,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薑誌遠若是不肯舉薦娘子,咱們該怎麼辦啊?”
蕭迎一笑,自是運籌帷幄,“放心。”
“他一定會來求我的。”
“給他臉,他不要。那就彆怪我以他全族之命相挾了。”
荷葉眼睛瞬間一亮,“娘子您說真的啊!”
蕭迎點頭,目光與蕭玄璟相對。
到底是侯府長子,雖流落在外,亦是被譽為天才的少年郎。
他眸光一轉,即刻明白了其中玄機。
“念念。”溫和的語氣頗有幾分欣慰,“薑家人這次,可算栽在你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