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宗宗門大殿,死寂如萬載玄冰封凍。穹頂琉璃破洞漏下的天光慘白,如同上蒼嘲弄的獨眼。空氣裡,奶酸、泥腥、錦緞清冽、童子尿臊,諸般氣息混合發酵,形成一種足以令金仙道基搖曳的、難以言喻的混沌“道韻”。
殿中央暖玉方台上,那引發一切混亂的“小禍胎”,裹在嶄新的雲霞錦繈褓中,兀自睡得恬靜。粉嫩小臉埋在柔軟貂絨裡,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幾縷胎發,均勻細微的呼吸聲在死寂中清晰可聞。全然不知自己方才那泡驚天地、泣鬼神的“甘霖”,已為這萬載仙宗敲響了何等荒誕的喪鐘。
高階之上,玄誠祖師端坐主位,如同被九幽寒泉浸泡了萬載的玄冰雕。玄青色道袍胸前,那片飽經滄桑的“聖域”,此刻被一層新鮮的、深色的、散發著濃鬱童子尿獨特“芬芳”的水漬徹底覆蓋、暈染、滲透!濕痕邊緣,幾顆飽滿晶瑩的水珠倔強地懸垂著,在慘白天光下折射出刺目而屈辱的光芒。臉上那三縷象征仙風道骨的長須,此刻不複飄逸,幾縷濕漉漉、黏答答地緊貼下頜與慘遭荼毒的衣襟,末端滑稽地卷曲著,如同被頑童揉搓過的劣質符紙。那張萬載古井無波的臉上,肌肉僵硬如石刻,唯有眼角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泄露著主人內心翻江倒海、幾欲焚儘八荒的羞憤與狂暴怒火。空洞的目光死死盯著殿頂破洞外灰白的天穹,仿佛神魂已被那泡“瓊漿玉液”徹底衝垮,流放到了無儘虛空。
死寂。比萬載玄冰更冷、更硬的死寂,扼住了大殿的咽喉,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高階下,數十位首座、長老、真傳弟子,化身泥塑木雕,眼觀鼻,鼻觀心,目光死死釘在靴尖三寸之地,仿佛那裡刻著無上保命真訣。每一次心臟的搏動,都如同擂鼓,在這凝固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沉重。
“吧唧…吧唧…”
玉台上,吮吸手指的細微聲響,在這死寂中如同驚雷,清晰刺耳。
赤陽真人坐在左下首,一張赤紅臉膛憋成了醬爆豬肝色,腮幫子鼓脹如蛤,喉結瘋狂滾動,吞咽著即將噴薄而出的狂笑與幸災樂禍。離火焚天劍斜倚玉座,劍身黯淡無光,離火符文沉寂,如同主人那被強行摁回肚子的焚天怒火,隻剩一片憋悶的餘燼。他幾次欲言,嘴唇翕動,隻發出幾聲短促怪異的“吭哧”,又被強行咽下,憋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清風子祖師坐在右下首,老臉煞白如紙,渾濁的老眼驚恐地在玄誠祖師胸前那片“慘烈戰場”與玉台上恬睡的“元凶”之間來回逡巡。枯瘦的手指死死絞著空蕩蕩的袖管(拂塵依舊下落不明),嘴唇哆嗦著,無聲哀嚎:“完了…全完了…思過崖…那石頭又冷又硬還崩牙啊…” 玄誠祖師那句“找不到拂塵就去思過崖啃石頭”的威脅,此刻如同索命梵音,在他識海中反複吟唱。
紫霄真人周身細微電光亂竄,劈啪作響,如同心緒混亂的外顯;玉衡祖師足下蓮台光華明滅不定,撚動玉珠的手指僵在半空;枯木祖師枯樹皮般的臉上毫無波瀾,深陷的眼窩裡卻精光閃爍,算計著什麼;靈韻祖師美眸低垂,七彩霞光在眼底無聲流轉,朱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線。
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終究被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乾咳打破。
“咳!” 玄誠祖師強行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被反複蹂躪後的疲憊與強行凝聚的最後一絲威嚴。他極其艱難地、如同挪動萬鈞巨石般,將空洞的目光從破洞外的虛空,緩緩、沉重地收回,掃過高階下噤若寒蟬的眾人,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極其不情願地落回暖玉方台上那雲霞錦包裹的恬靜繈褓。
目光觸及那雲霞錦下擺時,玄誠祖師眼角肌肉猛地一跳!胸前那片濕冷黏膩的觸感仿佛瞬間化為烙鐵!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混合“道韻”的空氣,如同裹著冰碴的刀子刮過喉嚨。
“雲崖子!” 玄誠祖師的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的冰渣,“取…取那玉鎖來!”
被點名的掌教真人雲崖子渾身一顫,如蒙大赦又似赴死,連滾帶爬地衝到高階之下,雙手高舉過頭,掌心穩穩托著一方打開的金絲楠木寶匣。匣中紅綢襯底,那枚瑩白溫潤、玄天雲紋流轉、核心一點星芒深邃的玉鎖,靜靜躺著,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雲崖子頭埋得極低,根本不敢看祖師臉色,更不敢看那玉鎖一眼。
玄誠祖師的目光如同被燙到般,飛快地從玉鎖上掠過,又迅速移開。他僵硬地抬起右手,五指微張,一股無形的吸力憑空而生。
瑩白玉鎖自寶匣中緩緩浮起,如同擁有生命般,劃過一道溫潤的弧線,穩穩落入玄誠祖師那隻骨節分明、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掌之中。
玉鎖入手溫涼,玄奧的雲紋在掌心下緩緩流動,星芒閃爍。然而,玄誠祖師隻覺掌心如同托著一塊燒紅的烙鐵!這小禍胎的“贓物”!這砸了他鼻子的“凶器”!這引來一切麻煩的源頭!如今…卻要他親手為其“加冕”?!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合著無處宣泄的邪火,直衝頂門!他捏著玉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瑩白的玉鎖在他掌心微微顫抖,仿佛承受不住這位憋屈祖師的怒火。
“諸…諸位師弟師妹,” 玄誠祖師的聲音乾澀無比,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沉凝,“方才…爭論輩分…各有其理。然…”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眾人,最終落回掌中玉鎖,眼神複雜得如同打翻了百味瓶,“此子命格奇異,身負之物,牽連之廣,已非尋常倫常所能框定。其…與開派祖師逍遙子…氣運相連,淵源莫測!”
“開派祖師?!” “氣運相連?!” “淵源莫測?!”
高階下瞬間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各峰首座長老們眼珠子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向玉台上那小小的繈褓!與開派祖師扯上關係?!這…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異象奇緣了!這是直指宗門源流、關乎道統氣運的天大乾係!
赤陽真人赤紅臉膛上的幸災樂禍瞬間凝固,轉為極度的震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清風子祖師渾濁的老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連丟失拂塵的悲痛都暫時拋卻!紫霄、玉衡、枯木、靈韻四位祖師亦是神色劇變,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玄誠祖師對下方的驚呼充耳不聞,或者說,他此刻的心神已完全被巨大的悲憤和認命般的決絕所占據。他胸膛劇烈起伏,胸前那片“勳章”隨之晃動,臊氣彌漫。捏著玉鎖的手緩緩抬起,如同托著千鈞重擔,朝著暖玉方台的方向。
“故此!” 玄誠祖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中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悲壯與不容置疑的決斷,如同驚雷炸響,瞬間蓋過了所有竊竊私語:
“吾以逍遙宗第七代太上長老首座玄誠子之名,代曆代祖師行權!”
“敕封此子——”
他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如同泣血:
“為‘逍遙幼尊’!”
“位——同太上!”
“號——承祖師遺澤!”
“逍遙宗上下…見之…如見…如見…”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種極其苦澀的東西,從牙縫裡擠出了最後幾個字:
“…如見吾等!!!”
“逍遙幼尊?!”
“位同太上?!”
“見之如見太上祖師?!”
死寂瞬間被打破!高階下如同炸開了鍋!驚呼聲、抽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轟然爆發!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萬噸巨石!位同太上?!那豈不是說,這還在吃奶、會尿褲子的娃娃,搖身一變,成了他們所有人的…小師叔?!甚至…小師叔祖?!這…這簡直是顛覆了修仙界萬古以來的輩分倫常!滑天下之大稽!
赤陽真人赤紅的臉膛瞬間由震驚轉為豬肝般的醬紫,如同被無形大手扼住了喉嚨,離火焚天劍“哐當”一聲掉落在玉座旁!清風子祖師老臉煞白,張大了嘴巴,足以塞進他自己的拳頭,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極度的荒謬和…一絲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幸好不是他認師弟)!紫霄真人周身紫電狂亂竄動,劈啪炸響!玉衡祖師足下蓮台光華劇烈搖曳!枯木祖師枯樹皮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靈韻祖師美眸圓睜,七彩霞光徹底凝滯!
玄誠祖師對下方的混亂置若罔聞。他眼中隻剩下玉台上那方恬靜的繈褓和手中這枚滾燙的玉鎖。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憤和破釜沉舟的決絕支撐著他。他猛地踏前一步,身形瞬間出現在暖玉方台之前!玄青色道袍下擺帶起一陣混合著臊氣的微風。
他俯下身,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捏著玉鎖的手指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朝著繈褓中嬰兒那細嫩的脖頸探去——要將這象征“逍遙幼尊”無上尊位的玉鎖,為其佩戴!
近了!更近了!
瑩白的玉鎖距離那粉嫩的脖頸不過寸許!玄誠祖師甚至能聞到嬰兒身上乾淨的奶香,與他自身散發的“道韻”形成刺鼻的對比。他屏住呼吸,強忍著胃裡的翻騰和神魂的抗拒,指尖捏著玉鎖邊緣溫潤的雲紋,準備完成這最後的、屈辱的儀式!
就在玉鎖冰冷的邊緣即將觸及嬰兒溫軟皮膚的刹那——
異變陡生!
那一直沉睡、恬靜如同天使的小祖宗,毫無征兆地…猛地睜開了雙眼!
純淨得如同寒潭玄冰的大眼睛裡,沒有一絲睡意,隻有一種初醒的懵懂和…對近在咫尺這張沾著泥點、飄著異味、表情扭曲的“老臉”的…純粹好奇?
四目相對!
玄誠祖師猝不及防,動作猛地僵住!捏著玉鎖的手指停在半空,距離嬰兒脖頸毫厘之遙!被那雙純淨無邪、不染塵埃的眼睛如此近距離地盯著,他竟生出一種被扒光了所有偽裝、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強烈羞恥感!萬載修持的定力搖搖欲墜!
小家夥粉嫩的小嘴微微張開,似乎對這個“嚴肅的玩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純淨的眼眸裡倒映著玄誠祖師那張僵硬、狼狽、帶著一絲驚惶的臉。
然後——
他咧開了沒牙的小嘴,露出了光禿禿的牙床。
“咯…咯咯…”
一聲清脆的、毫無雜質、充滿了發現新奇玩具般純粹喜悅的笑聲,如同山澗清泉叮咚,突兀地、清晰地在這死寂而混亂的大殿裡蕩漾開來!
笑聲清脆,天真無邪。
卻如同一記無形的、裹挾著萬鈞之力的巨錘,狠狠地、精準無比地,砸在了玄誠祖師那早已布滿裂痕的祖師尊嚴之上!
哢嚓!
玄誠祖師仿佛聽到了自己道心徹底崩碎的脆響!他捏著玉鎖的手猛地一抖!
就在這心神劇震、羞憤欲絕的瞬間——
繈褓中的小祖宗似乎覺得光笑還不夠。他那雙純淨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帶著滿滿的無儘活力,那隻一直安分待在繈褓裡的小手猛地掙脫了雲霞錦的束縛!
小手如同閃電般伸出!目標並非玄誠祖師手中的玉鎖,也非他那滑稽卷曲的胡須,而是…直指玄誠祖師胸前那片新鮮出爐、還散發著濃鬱“芬芳”的巨大濕痕!
“咿呀!” 歡快的叫聲伴隨著動作!
噗!
溫軟的小手結結實實、精準無比地…一把按在了那片深色水漬的正中央!
小手還用力地抓握、揉捏了一下!仿佛在檢驗這塊“泥巴”的彈性和手感!
“咯咯咯…!” 更加歡快清脆的笑聲爆發出來!小腳丫子在繈褓裡興奮地蹬踹著,仿佛為自己的精準“命中”而歡呼雀躍!
玄誠祖師如遭雷擊!渾身劇震!那溫軟小手按在胸前濕冷汙漬上的觸感,混合著小家夥那沒心沒肺的歡快笑聲,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了他萬載祖師尊嚴最脆弱的神經末梢!一股混合著極致羞憤、巨大憋屈、以及被當眾反複羞辱後的狂暴怒火,如同壓抑了萬載的火山,轟然衝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
“孽——障——!!!”
一聲足以撕裂蒼穹、充滿了無儘悲憤和狂暴怒火的咆哮,猛地從玄誠祖師喉嚨裡炸出!聲浪滾滾,震得殿梁積塵簌簌落下!他捏著玉鎖的手猛地揚起,幾乎要不顧一切地將這枚“罪魁禍首”連同臂彎裡這“得寸進尺”的小禍胎一起砸個粉碎!
“師兄!不可!” “玄誠住手!” “玉鎖!幼尊!”
赤陽、清風子、紫霄等人魂飛魄散!驚呼聲四起!赤陽真人和紫霄真人離得最近,幾乎同時化作流光撲了上來!赤陽死死按住玄誠祖師揚起的手臂;紫霄則閃電般探手,試圖奪下那枚在暴怒祖師手中岌岌可危的玉鎖!
場麵瞬間混亂不堪!
就在這電光石火、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低沉而宏大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玄誠祖師手中那枚瑩白玉鎖內部爆發出來!
玉鎖通體光華大放!不再是溫潤的瑩白,而是如同被點燃的星辰,爆發出灼目欲盲的熾白光芒!核心那點深邃星芒更是璀璨到極致,仿佛要吸攝所有人的神魂!表麵流動的玄天雲紋瘋狂扭動、變幻,如同活過來的太古符文!
一股浩瀚、古老、帶著不容褻瀆威嚴的沛然巨力,猛地從玉鎖中噴薄而出!
“唔!”
玄誠祖師猝不及防,悶哼一聲,捏著玉鎖的手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劇痛傳來,五指瞬間麻木!那枚爆發出璀璨星芒的玉鎖脫手而出!
然而,它並未墜地!
玉鎖懸浮在半空,熾白的光華流轉,如同擁有生命!它無視了撲上來的赤陽和紫霄,無視了混亂的場麵,甚至無視了玉台上那個正咯咯笑著、小手還在玄誠祖師胸前“探索”的小祖宗!
它隻是微微震顫了一下,仿佛帶著一絲…嫌棄?一絲…無奈?又或是一絲…“此地不宜久留”的決絕?
下一刻!
嗖——!!!
玉鎖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熾白流光,拖著長長的光尾,無視了空間距離,無視了大殿穹頂的破洞,如同最忠誠的守護者,又似最焦急的歸巢飛鳥,朝著殿外後山的方向——朝著那墨綠色、深不見底的寒潭深淵,激射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隻留下一道灼熱的光痕殘影!
噗!
輕微的入水聲仿佛在所有人神魂深處響起。
熾白的光華在殿外灰暗的天際隻閃爍了一瞬,便消失無蹤。
死寂。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死寂,再次降臨。
玄誠祖師保持著被赤陽按住手臂、胸前還按著一隻小魔爪的狼狽姿勢,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前那片被小手揉捏得更加狼藉、還殘留著溫熱觸感和淡淡奶香的汙漬…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隻殘留著玉鎖滾燙餘溫的手掌…最後,目光移向殿外後山寒潭的方向…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宿命般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寒潭之水,徹底淹沒了他。萬載修持的祖師心境,在這一刻碎成了齏粉,連渣都不剩。
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赤紅的眼眸裡隻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破釜沉舟的麻木。他胸膛劇烈起伏,沾滿“勳章”的道袍隨之晃動,臊氣衝天!他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掙開赤陽真人的鉗製,無視了胸前那隻還在好奇探索的小手,嘶啞的聲音如同泣血的杜鵑,帶著一種被徹底榨乾後的悲壯與認命,響徹死寂的大殿:
“傳…令!”
“逍遙幼尊…今日…歸位!”
“號令全宗…即刻…生效!”
“違者…神魂俱滅!!!”
吼聲在大殿穹頂下絕望地回蕩,伴隨著玉台上那再次響起的、沒心沒肺的咯咯笑聲,如同為逍遙宗萬載傳承,敲定了這荒誕絕倫、無可奈何的…新主之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