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片被汙穢凍結的“沉默”中,方傾羽動了。
她從破棉襖的懷裡,緩緩抽出一張紙。那張紙揉得發皺,邊緣殘留著一個不甚清晰的血紅指印。
那是那張強按著她手印的“婚書”。
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下,在刺鼻惡臭和淒厲哀嚎的背景音中,她纖瘦的手指異常穩定。
一下,兩下,三下。
紙張發出不堪承受的嘶鳴,被撕成了兩半、四半、無數碎片。
然後,那隻布滿凍瘡和汙跡的手,高高揚起。
碎紙片如同蒼白的雪片,帶著最刻骨的輕蔑與決絕,紛紛揚揚地落下,蓋了地上翻滾的三個“屎人”滿頭滿臉。
方傾羽的聲音不高,甚至因為之前的嘶吼有些沙啞,卻像是淬了冰的釘子,釘進每一個人的耳膜:
“這替嫁的死人書,就陪你進棺材吧!”
最後一片,精準砸在了王翠蘭的臉上。
她的目光掠過地上哀嚎翻滾的仇敵,最後落在天井外麵那條通往鎮子的土路上——寒風凜冽,卷起路上的枯葉塵土。
活下去!去最遠最苦的地方!
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清醒的銳痛,嘶啞的聲音在腥臭的空氣裡爆開:
“我,方傾羽!響應號召!去最艱苦的地——接!受!改!造!誰攔——就是破壞龍國國策!”
這口號般的話語,像是一把無形的巨錘,砸醒了被汙穢震住的空氣,也瞬間占據了不容置疑的絕對高地!
她的視線,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鋒,精準地刮過角落那個抖成篩糠的身影。方芳的臉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連下巴上的瓜子皮都忘了擦掉。
方傾羽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卻不是笑,是刀鋒刮過骨骼的冰冷弧光。
“方芳,我的‘好姐姐’……”
冰冷的字眼,砸在每一個豎耳傾聽的人心上。
“我‘替’你下鄉了。”她刻意加重了那個“替”字,帶著血的腥氣,“你好自為之!”
“替”字出口的瞬間,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方芳像是一腳踩空的石人般,臉上最後一點自以為是的僥幸徹底崩潰、粉碎。
她整個人劇烈地抖了一下,眼睛瞪大到極致,眼白占據了整個眼眶,仿佛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靈魂上。那摞還沒來得及嗑的瓜子,從她癱軟無力的指尖滑落,嘩啦一聲,在凍結的地麵上濺開一片狼藉。
方傾羽最後的話徹底擊碎了方芳!她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
而方傾羽再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便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天井低矮的圍牆豁口外,是蜿蜒向遠方土路。冷冽的寒風毫無遮攔,吹得她那一身刺眼又不合身的紅布片獵獵作響,裹著她單薄的身軀,仿佛隨時都會被那風撕碎卷走。
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把剛剛出鞘染了血的寒刃。
然後,她跑了出去。
沒有一絲猶豫,帶著一種摒棄了生死的決絕,猛地紮進那一片灌滿寒風卻象征著自由的灰蒙蒙裡!
“不!!!方芳,女兒啊!她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你怎麼躲啊?!!”
王翠蘭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發出最後一聲絕望崩潰的厲鬼般的尖嚎,穿透了惡臭的空氣,也撕碎了方芳最後的僥幸。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灌進喉嚨深處帶來冰冷的刺痛,卻奇異地燃燒著胸腔裡那一點靈泉帶來的微弱暖意。
方傾羽一鼓作氣在冰冷碎石遍布的土路上奔出幾百米,身後林家那一片汙穢與絕望似乎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空間裡那十幾塊大黃魚和所有物資硌著她的意誌。
方向隻有一個——
前麵地平線上,那座磚石砌成的火車站房頂上,一根孤零零的煙囪正冒出稀薄的黑煙,如同她黯淡命運裡的指引。
通往北方知青專列的火車,那趟列車,就是她此刻唯一的生路!
綠皮火車像一條負重的鐵獸,在無垠的灰白凍土上爬行。硬座擠滿了人,混雜著汗味、劣質煙草味、煮雞蛋和鹹菜疙瘩的氣息,沉悶地壓迫著每一寸空氣。
方傾羽蜷在靠窗的角落,破舊的棉襖裹緊單薄的身體,臉貼在冰冷的車窗上。胸口由靈泉帶來的微弱暖意頑強對抗著侵入骨髓的寒意。
可她太累了,意識不知不覺沉入那片剛剛獲得的虛空世界。
空間不大,木屋裡躺著此刻全部的家當。母親留下的硬殼筆記本在最中間,扉頁翻開,工整清麗的英文花體字仿佛無聲的安慰。
意念試探著觸碰那個灰撲撲的“墟市”,隻得到冰冷回應:
【隨身商城需“真實時代印記”激活。】
時代印記?
她一時想不出什麼才算,她身邊發生的一切不都是屬於這個時代的印記嗎?
突然間,一陣騷動從隔了幾排的座位傳來。
“救命啊!來人啊!我家狗娃噎住了!!”
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劈開了車廂的沉悶。
“沒氣兒了!臉色都紫了!醫生!有醫生嗎?!”
驚呼和混亂的腳步聲瞬間充斥狹窄的通道。人群像受到驚嚇的沙丁魚擁擠著向後退去,又忍不住伸長脖子。
列車員衝了過來,臉色煞白,麵對那個在母親懷裡不斷痙攣抽搐孩子,卻是手足無措。
死亡這個詞,就像冰冷的蛇,瞬間纏上了方傾羽的心臟。
沒有時間權衡了。
心中燃燒起一種刻骨血深處的反抗,她想要反抗所有試圖碾碎生命的絕望。
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箭魚,憑著靈泉暫時強化的那點爆發力,不管不顧地撥開擁擠驚愕的人潮,直撲過去!
“讓開!我能救!”
無視周圍的懷疑和驚愕,她的動作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方傾羽一把從那個幾乎癱軟的母親懷裡接過孩子,隻見她青紫的嘴唇微微張著,瞳孔開始渙散。
見狀,她猛地從背後將他整個小小的身體環抱住,左手握拳,右手包裹其上,拳眼狠狠頂在那孩子胸口下方柔軟的區域。
力量透過薄薄的棉衣衝擊進去。孩子死寂的身體彈跳了一下。
再一下!更大!更狠!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厲!
“咳——噗!”
一顆裹著黏糊口水的紅色硬糖塊,終於裹挾著一股腥氣,從孩子喉嚨裡噴射出來,“啪嗒”一聲落在地板上。
“哇——!”重新灌注了生的力量的大哭,刺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氣。
掌聲,叫好聲,感激聲瞬間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車廂!
“神了!小姑娘不得了啊!”
“救命恩人啊!”
“活菩薩!”
方傾羽緊繃的肩膀瞬間垮塌下來,她垂著頭劇烈喘息,靈泉帶來的那點力氣幾乎被抽乾。
孩子母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緊緊抱著劫後餘生哭得直抽抽的孩子,對著方傾羽就要磕頭:“妹子!活菩薩!沒有你我家孩子……”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彆這樣,這應該的”方傾羽側身避開,嗓子火燒火燎,“孩子就是嗆著了,沒事,以後看緊點……”她聲音微弱,不敢多說,隻含糊解釋,“我讀過書,知道點。”
王嬸一聽“讀書”,立馬將她歸為知青,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淚大顆砸在方傾羽手背上:“妹子,你去紅星村不?姐是紅旗公社向陽大隊的王桂香,以後有事找我!找咱陳隊長!誰敢欺負你,我第一個不答應!”
【叮!首次收獲[真摯的感激]x1,識海墟市(隨身商城)激活!】
係統冰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方傾羽腦中炸響!
周遭車廂裡鼎沸的人聲、王嬸的哭訴瞬間遙遠模糊。意識被一股巨大的漩渦吸入,她置身於一片星光稀疏的混沌之地。
幾縷奇異的光帶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接著,兩團微弱的光芒在虛空中凝結。
【恭喜宿主獲得獎勵:基礎消毒藥粉x1、急救繃帶x1。】
現實的聲音和氣息瞬間湧回。方傾羽一個恍惚,發現自己依舊站在車廂,王嬸正把兩張皺巴巴的舊糧票用力往她手裡塞:“妹子拿著!窮家富路!”
就在這時,列車尖銳的汽笛長鳴,壓過了所有的聲音。
終點站到了!
方傾羽裹緊破爛單薄的棉襖,緊緊跟著龐大而茫然的人流湧入荒涼空曠的站台。雙腳剛一踏上這片被凍結得無比硬實的土地,徹骨的冷意就直衝天靈蓋,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
她抬頭,一個穿著臃腫褪色藍色乾部服的男人站在生鏽的站牌旁,手裡拿著厚厚的卷宗,正在厲聲訓斥一個瑟瑟發抖的年輕列車員。
突然,又一陣低沉的轟鳴遠遠壓過了寒風嘶吼,由遠及近,異常清晰。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站台儘頭那條通往外界的土路上,一輛油綠色塗裝的吉普車,無視道路的崎嶇,正朝著站台這邊狂飆。
隨之便是野蠻地一個急刹,慣性讓沉重的車身猛地一扭,甩尾帶起的凍土泥塊劈裡啪啦砸在最近的幾個知青腳下,濺開一片肮臟的冰水汙漬。
車門被裡麵的人粗暴地推開。
沒有廢話,沒有詢問。
兩個穿著同樣臃腫厚實,但眼神卻像荒野狼一般冰冷銳利的男人,先後從後座跳了下來。落地的瞬間,靴子狠狠踩進凍結的泥漿冰層,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他們動作乾脆利落得像在執行戰場命令,目標明確。
帶著一種審視和捕獵般的壓迫感,那兩道冰冷到刺骨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徑直紮在了——
此刻臉上還帶著火車餘溫殘紅和明顯病態蒼白的方傾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