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時,邙山礦區最深的“蛇口巷“裡,劉昭的鐵鎬正撞在青黑色岩壁上,迸出幾點火星。
他後背的補丁粗布衫早被汗水浸透,混著礦灰的鹹澀順著下巴滴進領口。
“昭子,歇會兒吧。“旁邊的李大牛抹了把臉,胳膊上的肌肉繃得像鐵疙瘩,“這破礦道滲著水,岩壁都軟了,再鑿下去要塌的。“
劉昭的鐵鎬頓了頓。
他抬頭看了眼頭頂——礦燈豆大的光在岩壁上搖晃,能看見石縫裡滲出的水珠正順著裂縫往下淌,把本就鬆散的岩層泡得發暗。“再鑿半車。“他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趙二賴子今天查糧,少半車糧票又要扣光。“
話音未落,礦道外傳來皮靴碾碎石子的聲響。
趙鐵山叼著煙杆晃進來,身後跟著四個拎著鐵棍的打手。
他生得精瘦,左眼角有道刀疤,此刻正眯著眼睛打量劉昭腳邊的礦車:“才半車?“
“趙爺,這岩層鬆“李大牛剛開口,就被趙鐵山甩來的煙杆砸中胸口。
“鬆?
老子花錢雇你們喘氣的?“趙鐵山踩住礦車邊緣,用力一踹,半車礦石嘩啦啦滾了滿地,“扣三天糧票!“
劉昭的手指死死摳住鐵鎬木柄,指節發白。
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天糧票,意味著他和李大牛要餓三天。
可當他抬頭對上趙鐵山陰鷙的眼神時,那股子燒到喉嚨的火又慢慢熄了。
他想起上個月,有個礦工罵了趙鐵山一句“狗腿子“,被拖到礦場當眾打斷了腿,最後扔去喂野狗。
“謝趙爺。“劉昭彎腰去撿礦石,聲音低得像蚊蠅。
“算你識相。“趙鐵山吐了口煙,掃過劉昭脖頸間露出的半枚玉墜——那是他父母留下的遺物,“聽說你爹當年在礦脈裡摸過寶貝?“
劉昭的動作頓住。
他記得八歲那年,父親被礦主以“私藏礦晶“的罪名吊死在礦場,母親撞牆前塞給他這枚缺了角的玉墜,說“等你長大,就去洛陽找找個姓周的先生“。
後來趙鐵山總拿這話刺他,今天尤其露骨。
“趙爺說笑了。“劉昭把玉墜按回衣領,指甲幾乎掐進肉裡。
趙鐵山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下午去西礦場搬炸藥。“轉身時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礦石,“磨磨蹭蹭的,晚飯前搬不完,再加扣五天。“
打手們哄笑著跟出去,礦道裡重新陷入死寂。
李大牛一拳砸在岩壁上:“昭子!
你就這麼忍?
那老狗擺明了要逼死咱們!“
“現在不是時候。“劉昭蹲下身,把礦石往礦車裡扒拉,“他背後是洛陽城的陳大官人,咱們連把像樣的刀都摸不著“他聲音越來越低,低到自己都快聽不見,“等我攢夠錢,帶王嬸和你離開這鬼地方。“
李大牛張了張嘴,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
日頭爬到頭頂時,礦場空地上飄起玉米餅的香氣。
王寡婦拎著竹籃擠進來,鬢角的白發沾著草屑:“昭子,大牛,趁熱吃。“她掀開藍布,露出六個烤得金黃的粗糧餅,“當年你爹救我家狗蛋時,說人落難時,一口熱飯比金子金貴。“
劉昭接過竹籃,掌心觸到餅子的餘溫,眼眶突然發酸。
他父母死後,是王寡婦偷偷往他破碗裡塞過紅薯,往他破棉衣裡塞過碎棉花。“王嬸,您自己留兩個“
“哎哎哎!“一聲喝罵打斷他的話。
趙鐵山的手下張四晃著膀子擠過來,油光水滑的後腦勺在太陽下發亮,“礦場規矩,外帶食物要交三成!“
“張爺,這是我自己烤的“
“放屁!“張四搶過竹籃,把餅子全倒進自己懷裡,“陳大官人說了,礦工的嘴不能養刁!“他轉身要走,卻被劉昭一把拽住胳膊。
“還回來。“劉昭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害怕,是氣得發抖。
王寡婦的手在抖,李大牛的喉結在動,周圍的礦工都在看——他們的眼神裡有期待,有害怕,更多的是麻木。
“小崽子活膩了?“張四甩開張昭的手,反手就是一耳光。
劉昭被打得撞在土牆上,嘴角立刻滲出血。
他抹了把嘴,踉蹌著又撲上去,這次抱住張四的腰,把人往地上帶。
周圍炸開一片驚呼。
張四的鐵棍砸在劉昭背上,一下,兩下,三下。
劉昭感覺肋骨在響,嘴裡全是血鏽味,可他就是不鬆手。
直到趙鐵山的聲音像冰錐刺進耳朵:“夠了。“
張四鬆開手,劉昭癱在地上,看著趙鐵山慢悠悠踱步過來。
對方蹲下身,用煙杆挑起他的下巴:“你爹當年也是這麼硬氣,結果呢?“他指腹蹭過劉昭脖頸的玉墜,“把玉交出來,我留你全屍。“
劉昭盯著他的眼睛,那裡麵沒有光,隻有毒蛇般的陰狠。
他突然笑了,血沫子濺在趙鐵山鞋麵上:“你你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把人扔了把胎盤當寶貝養?“
趙鐵山的臉瞬間扭曲。
他站起身,朝張四使了個眼色:“扔到廢棄礦坑。“
礦坑的風灌進劉昭的衣領,他被架著拖過碎石地,聽著王寡婦的哭嚎,李大牛被按在地上的悶哼。
當張四把他推下礦坑的那一刻,他看見天空像塊碎了的藍布,聽見自己後腦勺撞在石壁上的悶響。
黑暗湧上來前,他摸到了什麼——一塊溫潤的玉,比他脖子上的墜子涼,表麵刻著歪歪扭扭的八卦紋路。
劇痛像潮水般漫過全身。
劉昭在昏迷中看見自己躺在礦坑底部,鮮血浸透了碎石。
頭頂的岩壁突然裂開,大塊的石頭砸下來,砸斷他的腿,壓碎他的胸口。
他張著嘴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看著自己的手在血裡抓撓,直到徹底被埋住。
“這是夢?“他猛然驚醒,額角的血滴進眼睛裡。
礦坑底部的月光像銀粉,他摸了摸自己的腿——完好無損,剛才的劇痛還殘留在神經裡。
岩壁上傳來細碎的聲響。
劉昭抬頭,看見頭頂的裂縫比剛才大了一圈,有碎石正簌簌往下掉。
他突然想起夢裡的畫麵:塌方會在寅時三刻發生,唯一的生路是往東南方向爬,那裡有個半人高的溶洞。
他咬著牙爬起來,後背的傷疼得他直冒冷汗。
東南方向東南方向!
他順著記憶中的路線挪動,指甲在岩壁上摳出血痕。
當他剛鑽進溶洞的那一刻,身後傳來天崩地裂的響聲——塌方了。
劉昭癱在洞口,看著漫天飛舞的碎石,耳邊嗡嗡作響。
他摸出懷裡的古玉,月光下,八卦紋路泛著幽藍的光。
剛才的幻象是它給的?
他試著集中精神,指尖剛碰到玉麵,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
“模擬啟動,剩餘時間:1小時。“
劉昭猛地坐直,差點撞到頭。
他左看右看,周圍隻有月光和碎石。
剛才的聲音是幻覺?
還是他試探著用拇指摩挲玉麵,這次,那聲音更清晰了:“請選擇目標事件。“
他屏住呼吸,心跳快得要跳出喉嚨。“礦礦場。“他小聲說。
眼前的畫麵突然扭曲,變成礦場的模樣。
他看見趙鐵山站在曬穀場上,對張四說:“去礦坑收屍,要是沒找到,就把那老寡婦和李大牛的腿打斷。“
劉昭的瞳孔驟縮。
他盯著幻象裡趙鐵山的嘴一張一合,每個字都像刀子紮進耳朵。
當幻象消失時,他的手在發抖——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夜風卷著礦灰灌進領口,劉昭靠在岩壁上,懷裡的古玉還在微微發燙。
他摸了摸發疼的後腦勺,又看了看掌心的血——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起父母被吊死的那天,想起王寡婦偷偷塞給他的紅薯,想起李大牛拍著胸脯說“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
“我不會再當螻蟻了。“他對著夜色輕聲說,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狠勁。
遠處傳來火把的光,是趙鐵山的人來找他了。
劉昭扶著岩壁站起來,把古玉塞進懷裡,一瘸一拐地往廢棄草屋方向走。
草屋的破窗戶裡漏出月光,他推開門,草屑在腳下發出細碎的響。
他坐在草堆上,把古玉放在掌心。
月光透過窗紙照在玉麵上,八卦紋路突然亮了起來,像有活物在裡麵遊動。
“模擬啟動,請選擇目標事件“
那道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劉昭的眼睛亮得像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