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沉默了一會兒:"還記得你第一次跟我說,要讓靠山屯變個樣嗎?那時候我覺得你在說夢話。可現在"
她指了指遠處的燈光,"夢話成真了。"
"但是"
"沒有但是。"白雪打斷他,"路是人走出來的。走錯了,咱再回頭。可要是不走,永遠也到不了地方。"
第二天,林東踏上了去省城的班車。
他要去找人,找那些懂計算機的人,找那些能幫靠山屯走得更遠的人。
他知道,這很難:一個山溝溝裡的村子,拿什麼吸引城裡的"金鳳凰"?
但他必須試試。
因為靠山屯的未來,不能隻靠力氣,還得靠腦子。
班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林東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山峰,心裡五味雜陳。
省城是另一個世界。
高樓、車流、刺耳的喇叭聲,壓得林東喘不過氣。
他去了省裡的大學,去了新開的科技市場,逢人就說靠山屯,說自己的想法。
換來的,多是搖頭和嘲笑。
“回山溝裡搞計算機?小夥子,你沒發燒吧?”
“我們這兒畢業生,都搶著進國企外企,誰跟你去受窮?”
錢一天天少下去,住的地方從招待所換成了最便宜的地下室,吃的從盒飯變成了乾饅頭。
夜裡,聽著頭頂馬路傳來的車聲,林東第一次感到了絕望。
他想過放棄,買張車票回靠山屯,就當自己做了個不切實際的夢。
可一閉上眼,就是白雪的眼神,是老村長的囑托,是孩子們臟兮兮卻亮晶晶的臉。
他咬著牙,又在省城待了下來。
他不再去大學和市場,而是蹲在人才市場的門口,像個等著被挑揀的苦力。
他在這裡遇到了王建。
王建是學計算機的,剛畢業,在一家單位乾得不順心,正準備辭職。
他聽林東講靠山屯的故事,聽得入了迷。
林東沒說大話,隻說了村裡的窮,說了山貨怎麼爛在地裡,說了孩子們上學要走幾十裡山路。
“我們什麼都沒有,隻有一股子不認命的勁兒。”林東看著他,眼睛裡全是血絲,卻亮得驚人,
“你來了,不是給誰打工,是給自己乾事業。那台電腦,你就是總工程師。整個靠山屯,就是你的試驗田。”
“試驗田”三個字,打動了王建。
這個年輕人心裡也有一團火,不想在城裡熬資曆、看臉色。
他跟著林東回了靠山屯。
全村人看著林東帶回來一個戴眼鏡的白淨後生,都犯嘀咕。
老村長把林東拉到一邊:“東子,就這麼個文弱書生,能行?”
“叔,他不行,但他的腦子行。”
第一台電腦是東拚西湊買來的二手貨,開機時嗡嗡作響,像台拖拉機。
王建把它當寶貝,整天關在屋裡搗鼓。
村裡人路過那間屋子,都踮著腳走,生怕驚擾了那個“寶貝疙瘩”。
兩個月後,王建拿出了一個程序。一個用來管理村裡山貨收購和銷售的程序。
以前,誰家交了多少斤蘑菇,誰家領了多少錢,全靠會計老張那本記得密密麻麻的賬本。
人一多,就容易出錯,為這事兒,鄰裡之間沒少紅過臉。
現在,王建把賬目錄入電腦,誰家交了什麼,單價多少,總價多少,一敲鍵盤,打印機“吱吱呀呀”地吐出一張紙,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村民們第一次看到這麼個“神器”,都圍著看熱鬨。
一開始還不信,拿著單子跟自己心裡的小九九,對了一遍又一遍,發現一分不差,這才服氣。
“嘿,這玩意兒,比人腦子還靈!”
這隻是第一步。靠著這台電腦,靠山屯的土特產供銷變得井井有條。
林東又帶著人跑銷路,聯係城裡的罐頭廠、食品廠。因為管理清晰,數據準確,人家也願意跟他們合作。
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靠山屯的腰包,又一次鼓了起來。
錢有了,林東沒急著分,而是開了村民大會,說服大家把錢投進去,建廠房,買設備,搞起了“靠山屯集體企業”。
幾年下來,靠山屯的小工廠越做越大,從簡單的山貨加工,到後來開始生產木耳菌包、人參精加工產品。
路又重新修好了,電拉上了。靠山屯變了樣,名聲也傳了出去。
省裡的報紙專門寫了篇報道,題目是:深山裡飛出的“數據鳳凰”。
這篇報道,像一顆石子,投進了靜水裡。
那些年,因為窮、因為看不到希望而離開靠山屯的年輕人,在各個城市裡,看到了家鄉的消息。
靠山屯的名聲,像春天化開的冰,順著鬆花江一路響動。
林東坐在村委會,麵前攤著一遝信件。有的信紙發黃,有的墨跡暈開,看得出寫信人的手在發抖。
他拿起最上麵一封,信封上的郵戳是哈爾濱的,寄信人姓陳。
陳國慶,林東記得這個名字。
七年前,陳國慶考上了哈工大,是靠山屯第一個大學生。
送他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出來了,老村長拉著他的手說:"出去了就彆回來,城裡有飯吃。"
當時,陳國慶哭得像個孩子,說一定要回來報答鄉親。
現在,他真的要回來了。
信很短,字跡工整:"林書記,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靠山屯的消息。我想回來。我學的是機械,能派上用場。"
林東把信放下,又拿起第二封。這回是個退伍兵寫的,說在部隊學了開車修車,想回村裡當司機。
第三封,第四封每一封信背後,都是一個在外漂著的靠山屯人。
門簾一掀,會計老宋進來了,手裡端著搪瓷缸子:"東子,又看信呢?"
"三十七封了。"林東揉揉眼睛,"都是想回來的。"
老宋在炕沿上坐下,掏出煙袋鍋子:"回來好啊,咱村現在缺人。可是"他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
"可是回來了,住哪?吃啥?咱們現在是比以前強了,可也沒強到能養閒人的地步。"
林東沉默了,老宋說的是實話。
靠山屯雖然這兩年有了起色,但底子還是薄。
新蓋的磚房有限,冬天取暖還是燒柴火,一到臘月,炕沿上就得擺滿凍白菜。
"不能讓人家大學生回來還住牛棚吧?"老宋又補了一句。
這話像針一樣紮在林東心上。
是啊,人家在城裡好歹有個宿舍,有暖氣,有自來水。回到村裡,這些都沒有。憑什麼讓人家回來受罪?
可是不讓他們回來,靠山屯靠什麼發展?就靠村裡這些隻會種地的老把式?
林東站起身,在屋裡來回踱步。
窗外,二月的風還帶著刀子,刮在臉上生疼。遠處的山坡上,積雪還沒化儘,露出的黑土地像癩痢頭。
"老宋,你說陳國慶為啥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