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賠的那些圖紙和設備,得趕緊用上。”
“咱們的東西好是好,可效率太低。人家一天能出一千斤,咱們才出三百斤。"
會開了整整一上午。到散會時,每個人手裡都多了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寫著要辦的事。
出了村委會,李長山追上林東:"東子,你這是要把靠山屯往大了整啊。"
林東停下腳步,看著遠處的山:
"老村長,屯裡很多人,吃了沒文化的虧,總不能讓下一代還這樣。"
那天晚上,林東又失眠了。
他想起前些年,剛辦加工坊時,四處低三下四的找銷路……
這些年,靠山屯是富了。可富了又怎樣?在人家大廠子眼裡,還不是隨便拿捏的軟柿子?
他翻身下炕,披上棉襖走到院子裡。
月亮很亮,照得院子裡的酸菜缸都能看清楚。遠處傳來狗叫聲,一聲接一聲,像是在回應什麼。
"這步棋,必須得走。"
接下來的日子,靠山屯像上了發條的鐘表。
倉庫那邊,老孫帶著人加高了圍牆,還真養了兩條大狼狗。
加工坊裡,新設備運來時,全村的壯勞力都去幫忙卸貨。
技術員小劉天天抱著說明書研究,有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吃。
最讓人議論的是,林東從縣裡請來了個戴眼鏡的律師。每月工資開得比縣供銷社主任還高。
還有幾個後生,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去省城的長途車。
"這是要做大事啊。"
村裡的老人們坐在牆根下曬太陽,一邊嗑瓜子一邊議論。
興安嶺的雪,下得早。
剛過了中秋,山坳裡就飄起了雪花子。
林東站在供銷社的台階上,看著遠處白茫茫的山頭,心裡卻比這雪還涼。
贏了,可贏得不踏實。
那幫南方來的生意人,走得乾乾淨淨,連個煙頭都沒留下。
可林東知道,狼走了,不代表就沒有下一撥。
靠山屯這點家底,就像冬天炕頭上那點餘溫,看著暖和,其實禁不起幾回折騰。
他摸出煙盒,裡頭就剩半根了。掐滅,又裝回去——日子還長,得省著點。
"東子。"
身後傳來老支書的聲音,沙啞得像拉風箱。
老頭兒也是一宿沒合眼,眼窩子深陷,臉上的溝壑比春天犁地的壟還深。
"在這杵著乾啥?趕緊回去歇歇,白雪都找你三回了。"
林東沒吱聲,眼睛還盯著遠山。
半晌,才憋出一句:"書記,咱這買賣,能長久不?"
老支書也不答話,蹲在台階上,摸出旱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兩口:
"東子啊,這世上哪有鐵打的營盤?當年日本人來的時候,咱爺爺輩兒不也是東躲西藏?可咋地了?還不是把他們熬走了。"
"可現在不一樣了。"林東蹲下身,撿起一根樹枝,在雪地上畫著圈,
"人家有錢有勢,咱就這麼點東西,真要再來一回"
"那就抱團唄。"老支書敲了敲煙袋鍋,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斷。老祖宗的話,啥時候都不過時。"
這話,像一根釘子,紮進了林東心裡。
他想起了去年冬天,村裡老李家的牛凍死了,全村人你三斤我五斤,硬是給湊了頭新牛。
"村長,我想去縣裡走走。"
"去唄。"老村長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記得帶點咱家的山貨,彆空著手。"
第二天天沒亮,林東就上路了。
他坐在破三輪上,一路顛簸,先去了鄰村的老張家。
老張是做木耳買賣的,前些年也讓南方販子坑過,賠了個底朝天。現在守著幾畝木耳地,勉強糊口。
"張哥,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老張正在炕上編筐,手上的老繭比樹皮還厚:"啥事兒?說吧。"
林東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說到激動處,連餅都顧不上吃,渴了就抓把雪往嘴裡塞。
老張聽著聽著,手裡的活計停了。
他盯著林東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東子,你小子是真敢想。可是"
他指了指自己破舊的棉襖,"就咱這樣的,人家能看上眼?"
"張哥,不是看不看得上的事兒。"林東急了,
"咱們單個兒是不起眼,可要是十家八家抱成團,那就不一樣了。您想想,打獵的時候,不也是這個理兒?"
老張沉默了,炕頭上的煤油燈忽明忽暗,映得他臉上的皺紋一道深一道淺。
"我考慮考慮。"
接下來的日子,林東跑了一家又一家。
有的人家,還沒等他說完,就擺手:"彆費這個勁了,各人自掃門前雪。"
有的倒是動了心,但又擔心:
"萬一聯起來了,誰說了算?彆到時候為這個打起來。"
最難的是老王家。
老王是縣裡有名的藥材販子,手裡有點錢,也有點傲氣。
林東去了三回,前兩回連門都沒進去。
第三回,林東索性在人家門口蹲了一宿。
早上老王開門,看見門口縮成一團的林東,雪都埋到肩膀了。
"你小子,真是個倔驢。進來吧,喝口熱水。"
屋裡暖和,林東的手腳這才有了知覺。
他哆哆嗦嗦地端起碗,熱水順著喉嚨淌下去,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王叔,我不是為自己。"林東的聲音還在打顫,
"咱們這些人,在人家大買賣眼裡,就跟螞蟻似的。可螞蟻也有螞蟻的活法,隻要抱成團"
老王打斷他:"行了行了,這些大道理我都懂。你就說,這事兒要是成了,靠山屯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能。"林東站起身,眼睛直直地盯著老王,
"我林東要是做不到,您隨時可以退出。"
一個月後,興安嶺飄起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就在這場大雪裡,七八個村的當家人,聚在了靠山屯的村委會。
屋裡生著火,炕燒得滾燙,可人心比這炕還熱。
大夥兒圍坐成一圈,中間擺著個搪瓷缸子,裡頭泡著磚茶。
誰渴了就喝一口,傳給下一個。
"咱們今天聚在這兒,"
林東開了口,嗓子因為這些天的奔波,啞得不成樣子,
"不是為了分錢,是為了活路。"
他掏出一個小本子,上麵密密麻麻記著這些天跑下來的情況:
"張家的木耳,一斤能賣八毛。王家的人參,好的能到兩塊。李家的蘑菇"
"可咱們各賣各的,人家給多少就是多少。要是能聯起來,統一個價,統一個標準,誰還敢小看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