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不知啥時候聚起了一團團灰不溜秋的雲,像臟了的棉絮疙瘩,沉甸甸地壓下來,把遠處的山頭都快蓋沒了。
風也帶著股子說不出的生冷氣,呼啦啦地吹過樹梢,鬆濤聲都帶著點嗚咽,聽得人心頭發緊。
“富貴叔,咋了?”李勤喘著粗氣湊上來問,他也覺得這風吹得瘮人。
“老話說,‘雲貼山,雪滿川’,”
王富貴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唾沫,又砸吧砸吧嘴,
“你們瞅瞅這雲彩,死沉死沉的,壓得這麼低。還有這風,”
他側耳細聽,“仔細聽聽,裡頭是不是帶著‘哨音’?刮得人心慌。”
他伸出那隻皴裂得跟鬆樹皮似的老手,迎著風感受了一下。
“我瞅著啊,今年這老天爺,怕是要早點下‘白毛子’(指大雪)咧!”
王富貴一字一句地說,“而且……這冷,怕是奔著凍死狼崽子去的!”
“凍死狼崽子?”
王大壯聞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叔,有那麼邪乎?”
“邪乎?”王富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老漢我在這山裡活了大半輩子,啥樣的冬天沒見過?就說七八年那回,雪大得能把一人高的窩棚給埋了!”
“狼餓得紅了眼,都敢下山扒拉人家的窗戶紙!今年這兆頭,我看懸得很!”
林東心裡“咯噔”一下,像是被什麼重物錘了一下。
王富貴的話,像一把生了鏽的鑰匙,猛地捅開了他塵封已久的一段記憶。
上輩子……就是這一年,七八年的冬天……東北……一場幾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風雪……
他模模糊糊記得,報紙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標題,廣播裡斷斷續續傳來的災情消息,
難道……
一股寒意,比這山裡的秋風更冷,順著他的脊梁骨“噌”地一下就爬了上來。
“富貴叔,”
林東覺得嗓子有點發乾,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您……您老有幾成把握?”
王富貴沒直接回答,隻是抬手指了指遠處,幾隻受驚的麅子正慌不擇路地躥起,往背風的山坡那邊躲。
“你們看,山裡的‘活物’都開始往背風坡躲了。它們的鼻子靈著呢,比人知道得早。”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十成不敢說,八九成跑不了!東子,聽叔一句勸,糧食、柴火、煤油燈撚子,都得多備著點。”
“還有各家那土坯房,房頂都得趕緊找粗木頭撐牢實了,彆到時候讓雪給壓塌了炕,那可就遭老罪了!”
林東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王富貴不是個愛咋呼的人,他說有八九成,那這事兒基本就是板上釘釘,跑不了了。
“知道了,富貴叔,”
林東鄭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您老這經驗,比啥都金貴。謝謝您給咱們提這個醒兒!”
“嗨,一個屯子住著,應該的。”
王富貴擺了擺手,皺紋深刻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行了,先彆琢磨這個了,把眼前這幾頭‘哼哼’(指野豬)給拿下了再說!走,抄近路,堵它們前頭去!”
打獵的隊伍重新動了起來,可林東的心思卻早飛遠了。
王富貴的話,像一顆重重的石子,在他心裡頭砸起了滔天巨浪。
特大暴風雪……如果真的來了,靠山屯這點單薄的家底,能扛得過去嗎?
傍晚,林東他們帶著一身的疲憊,和幾頭打到的獵物回到了靠山屯。
他連腳都顧不上歇一下,直接摸到了村長李長山家。
熱乎乎的炕頭上,李長山正吧嗒吧嗒地抽著他的老旱煙,屋裡煙霧繚繞的,嗆人。
“叔。”林東在炕沿邊坐下,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手。
“回來啦?今兒收獲咋樣?”
李長山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順手把煙袋鍋子遞了過去。
“還行,弄了幾頭麅子,還有兩頭小野豬。”
林東擺擺手,沒接那煙,“叔,我找您,是有個頂要緊的事兒。”
他定了定神,把自己白天聽王富貴說的那些擔憂,
還有心裡頭那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讓人不安的猜測,撿緊要的跟李長山說了一遍。
當然,關於“上輩子”的事兒,他一個字沒提,隻說是綜合了老獵人的經驗和自己的一些觀察分析。
李長山聽著聽著,臉上的皺紋也跟著擰了起來,吧嗒旱煙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最後乾脆停住了。
他當了這麼多年村長,經曆的事兒不少,深知啥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尤其是在這靠天吃飯的山溝溝裡,老天爺一不高興,那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特大暴風雪?”李長山放下煙袋鍋,
“富貴那老家夥,看天是準。可這‘特大’……東子,這可不是鬨著玩的,一句話說出去,整個屯子都得炸鍋!”
“叔,我知道這事兒聽著懸乎,像天方夜譚。”
林東語氣無比懇切,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焦灼,
“可富貴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山裡的活物也都反常了。咱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這要是真的來了,咱們一點準備都沒有,那是要出大事的!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李長山沉默了,粗糙的手指頭在炕沿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敲著,發出輕微的“篤篤”聲。
林東這後生,自從來了屯子,確實辦了不少實事,腦子活,有擔當,他說的話,不能不當回事兒。
“這樣,”李長山終於抬起頭,眼神凝重,
“你先彆往外嚷嚷,免得人心惶惶。我明兒個,再去找幾個屯子裡的老把式問問,碰碰信兒。”
“要是他們也都覺得這天兒不對勁,那咱們就得把這事兒當頭等大事來抓!”
“好,聽叔的安排。”
夜裡,林東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翻來覆去烙餅似的,怎麼也睡不著。
窗戶紙被外麵的妖風吹得“呼呼”響,像有啥玩意兒在外麵使勁扒拉,聽得人心裡發毛。
暴風雪的陰影,沉甸甸壓在他心頭,喘不過氣。
真要來一場持續半個多月,甚至更長時間的特大暴風雪,糧食夠不夠吃?柴火夠不夠燒?
那些土坯房子能不能扛得住雪壓?屯子裡的老人孩子……
光靠猜測不行,必須得有個準信兒!
這場雪,到底會下多大,會下多久!這關係到整個屯子的生死存亡!
就在這時,他腦子裡那股熟悉的、若有若無的聯係感,突然間變得異常清晰起來。
“係統?”林東在心裡試探著呼喚了一聲。
沒有“叮”的一聲機械提示音,但一個念頭,清晰無比地在他腦海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