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靠山屯燈火通明。
村民們圍著那張巨大的熊皮嘖嘖稱奇,連老支書都罕見地抿了幾口燒酒,連連拍著林東肩膀說:
“咱屯兒這幾年,頭一回這麼揚眉吐氣!”
白雪一直沒說什麼,隻是在人群散去後,悄悄把一包草藥塞給了他:“晚上記得換藥。”
林東望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心裡一熱。
他知道,不能就此止步。
第二天一早,靠山屯還迷瞪在晨霧裡頭。
林東已經帶著李勤、王大壯,外加王大爺家的孫子王小虎,把村裡磨坊老張頭家的寶貝驢車給套好了。
這驢車,輕易不外借。
老張頭聽說要拉“硬貨”去縣城闖闖道兒,二話沒有,把驢韁繩塞林東手裡,嘴裡還不停叨叨:
“路上慢著點,仔細著點,彆驚了牲口!”
車上東西瞧著不多,都是林東精挑細選出來打頭陣的“樣品”。
兩隻收拾利索、剝了皮的肥麅子,滾圓。
幾隻拿草繩捆得結結實實的野雞,撲棱不動。
還有一小塊拿鬆枝仔細熏過的熊肉。
這熊肉熏得黑黢黢的,賣相不咋地,但禁放,味兒也衝,好帶。
林東心裡有譜,先拿這些去供銷社試試水,看城裡人認不認山裡的野味兒?能給個什麼價?
至於那張大熊皮,還有熊肉、熊掌這些壓箱底的好東西,現在露出來?傻了吧唧的!
“駕——!”
王小虎興奮得小臉通紅,鞭子在空中“啪”地甩了個脆響。破驢車吱呀呀一晃悠,上了土路。
“東哥,你說……咱車上這點玩意兒,真能換來那花花綠綠的票子?”
王小虎坐在車轅上,扭著脖子看林東,倆眼珠子瞪得溜圓,淨是對縣城和票子的好奇。
這小子才十六,頭一回跟著出來“跑買賣”,昨晚激動得估計都沒咋睡。
“看運氣,也看人家供銷社的同誌給不給麵兒。”林東坐在晃蕩的車板上,晨風涼颼颼的,心裡在盤算。
這年頭,東西不好賣,尤其他們這種沒“路子”的山貨,想賣高價?
難!但總得試試。
狩獵隊剛起步,要換好家夥,弟兄們也得見著回頭錢不是?兜裡沒子兒,啥都白搭
李勤和王大壯悶頭坐在另一邊,話不多,眼神裡那股子期待和緊張勁兒,藏不住!
頭一回,正兒八經拉著獵物進城換錢,誰心裡不打鼓?
驢車“嘚嘚嘚”,顛了倆多鐘頭,土路揚起的灰都能嗆死人。
老遠,縣城的影子露出來了。
青灰的磚瓦房,還有那直愣愣杵著的煙囪,跟屯裡就是不一樣
進了縣城地界,街麵上立馬熱鬨起來。
說不上多繁華,但人氣兒足。
穿著藍灰工裝的工人,蹬著“永久”、“飛鴿”自行車,“叮鈴鈴”地打身邊過。
紮小辮兒、背綠書包的女學生,嘻嘻哈哈地跑。
牆上刷著紅漆大標語:“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紮眼得很。
林東他們這驢車,還有車上若隱若現的獵物,妥妥的山裡人進城,惹得路人頻頻側目。
按著打聽來的道兒,幾個人直奔縣中心。
那座最顯眼的兩層小樓——縣供銷合作社。
還沒到跟前呢,那股子人擠人的熱鬨勁兒就撲麵而來。
門口停著好幾輛驢車、板車,烏泱泱圍著不少人。
空氣裡那味兒,雜!
肥皂的香,煤油的嗆,新布料的味兒,還有……一股子若有若無的肉腥氣?
“大壯,李勤,你倆在外頭看著車和家夥。”
林東吩咐一句,自個兒帶著王小虎,一人扛一隻麅子,小虎還拎著幾隻野雞,邁步就往供銷社大門裡擠。
謔!
裡頭更是人挨人,跟趕大集似的!
長條木櫃台,油光水滑。
櫃台後麵站著幾個售貨員,女的穿著時髦的的確良襯衫,男的套著藍布工作服。
櫃台前擠滿了人,扯布的,買暖壺的,買處理雜糧的,吵吵嚷嚷,嗡嗡作響
林東和小虎這一身打扮,加上手裡明晃晃的獵物,一進來就成了焦點。
好奇的,打量的,還有眼神裡帶點瞧不起的,啥人都有。
“哎!乾嘛的?買東西那邊排隊去!”一個胖乎乎的女售貨員,下巴一揚,衝他們喊道,嗓門不小。
“同誌,同誌,”林東趕緊往前湊,臉上堆起笑,“我們不買東西,我們……賣點東西。”
“賣東西?”
那售貨員愣了下,拿眼溜了他們幾遍,最後落在獵物上,“賣啥?打哪兒來的?”
林東老老實實答:“靠山屯,我們是靠山屯的。自家打的山貨,麅子,還有野雞。”
“山貨?”另一個正埋頭,劈裡啪啦打算盤的中年婦女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走了過來。
她上下打量一番,自我介紹:“我是管收農副產品的,姓張。”
這張大姐走到跟前,伸手捏了捏麅子腿,又拎起野雞掂了掂分量,眉頭微微一蹙:
“這天兒眼瞅著熱了,你們這玩意兒……放得住?”
林東拍著胸脯保證:“剛打的!絕對新鮮!大姐您放心!”
“就這些?”張大姐又問。
林東心裡一琢磨,試探著拋出點誘餌:“呃……還有點熊肉,不多。”
“啥玩意兒?熊肉?”張大姐嗓門陡然拔高八度,跟炸了似的。
周圍嗡的一下,所有腦袋都轉過來了,眼神裡全是震驚和好奇。
熊瞎子?那可是金貴玩意兒!
“真的假的?你們屯子……還能打著熊瞎子?”
張大姐一臉“你蒙誰呢”的表情,死死盯著林東。
“千真萬確!大姐,騙您乾啥!”
林東衝王小虎使了個眼色,“小虎,去,把車上那塊拿進來給大姐瞅瞅!”
王小虎撒腿就跑。
很快,一塊黑乎乎、硬邦邦,散發著濃重煙熏火燎氣味的肉塊,被拿了進來
張大姐湊近了,鼻子用力嗅了嗅,又伸出指甲摳了摳,那熏得發硬的表皮,眼神裡七分懷疑、三分驚奇:
“這都熏成這樣了,黑不溜秋的,誰知道是真是假……”
林東苦笑著解釋:“大姐,這還能有假?真是熊肉,我們犯得著拿這個,來供銷社蒙人?”
“你等著!”張大姐也吃不準了,這玩意兒稀罕,她不敢隨便做主。
她扭頭就往裡屋走:“我去叫我們劉經理!”
沒多大會兒,張大姐領著個男人出來了。
這男人四十來歲,穿著一身板正的中山裝,頭發用頭油梳得一絲不苟,背著手,挺著個發福的小肚子。
劉經理掃了一眼,目光在他們泥土褲腿和補丁褂子上頓了頓,慢悠悠踱到櫃台邊。
他扶了扶眼鏡:“就是你們,說有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