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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宿蛟歸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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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雲台峰頂,鬆濤如海。呂玄通青袍拂過晨露未晞的磐石,望向盤坐調息的趙清真,眸中星芒微動。

“清真,你金丹初成,道基已固。今日傳你全真龍門秘術——縮地脈。” 呂玄通袖袍一展,六枚玉符淩空飛出,按六甲方位嵌入岩麵,“此法非遁非飛,乃是以神合地,化萬裡為跬步。”

心法:天地為樞

呂玄通並指點向趙清真眉心,玄奧口訣如清泉灌頂:

“頂天立地,形鬆意充——引清濁二氣貫湧泉百會,身作乾坤橋!”

趙清真頓覺足底地氣翻湧,頭頂星輝垂落,四肢百骸如融虛空。

“外敬內靜,心澄貌恭——敬天地如敬道,雜念若塵掃。”

鬆濤聲、山鳥鳴倏然遠去,唯剩體內金丹隨呼吸明滅。

“神注太空,周身融融——神遊太虛返照自身,暖流自天門灌入,過重樓,歸丹田!”

金光自趙清真周身毛孔透出,身下磐石竟浮現蛛網般的地脈光紋。

符咒:敕令山河

呂玄通袖中飛出兩縷黃土,一取自終南,一裹著塞外風沙。

“發端之地土,歸處之壤塵,此為地脈引。” 黃土落地成壇,浮現朱砂寫就的“千裡一步”。

隻見呂玄通左腳踏“道頭”,右踩“萬裡”,雷印劍訣齊出,東方青氣如龍吸入肺腑。

咒起:“一步百步,其地自縮!”

聲如金玉震響,山巔雲霧陡然凝固。

咒續:“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攝!”

七遍咒言過處,玉符迸射青光,一道紫紋“縮地符”在虛空中自燃,灰燼竟凝成首尾相銜的玄龜之形!

真傳:跪膝震踵

呂玄通忽拂塵掃向趙清真足跟:“京骨穴乃地脈之眼!”

趙清真依言跪膝震踵,足跟叩地如擂夔鼓。

“咚!咚!” 聲波透岩層而下,終南群山地氣轟然響應!無數金線自山體浮出,在他腳下交織成光輪。

“見那光輪旋渦否?” 呂玄通指向扭曲的光紋,“此即先賢所言‘地脈蟲洞’——以神念為梭,可貫千裡!”

警訓:道在術先

正當趙清真神念欲探漩渦,呂玄通突然截斷地脈連接。

“噤聲!” 呂玄通麵色凝重,“昔有修士急赴紅顏之約,心念蕪雜引動地脈逆衝” 拂塵在空中劃出恐怖裂痕,“雙腿陷於秦川,頭顱墜在滇南——此謂神意渙而不歸!”

他按上趙清真懷中歸塵劍:“術之極不過縮地千裡,道之極可納須彌入芥子。心若不澄” 指尖輕彈劍鞘,龍吟聲蕩儘雜念,“縱有縮地術,亦是畫地為牢!”

晨光刺破雲海時,趙清真足踏“千裡一步”土壇,歸塵劍引動地脈青氣。一步邁出,身形在光紋中淡如薄霧。百裡外終南古道的老鬆下,趙清真身影由虛化實,驚起滿山雀鳥。

風中傳來呂玄通的歌訣:

“韋渠牟求仙縮地走山川,終是執相;

費長房一步百壺濟蒼生,方見道真——”

歌聲戛然而止,鬆間唯餘玉符微光,照著岩上兩行新刻的丹書:

地脈通玄非關土,心光透徹即歸途。

呂玄通緩步上前,看著脫胎換骨的弟子,眼中滿是欣慰:“清真,你已然學會跬步千裡。然道在紅塵,真修在人間。‘三年哺乳’之功,非枯坐可成。需入世修行,於萬丈紅塵中煉心,於降妖除魔間積功累德,以萬丈紅塵煙火氣,溫養你那初生元神,使其圓融無礙,方能真正‘出神’具足六通,不懼俗世因果沾染。”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山穀外蒼茫的夜色:“你如今形貌氣質已大變,再施以我門中簡單的易容縮骨之術,收斂神光,便是故人王驤立於眼前,亦難識你本來麵目。你龍門道法根基已成,陝西口音官話亦已純熟。是時候下山了。”

呂玄通從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著雲紋與“龍門”篆字的令牌,遞給趙清真:“持此令牌,行走關中,遇我龍門弟子或正道同修,可示之。遇妖氛邪祟,當仗劍除之,以衛正道,積累外功。記住,神通隻是護道之用,切莫沉迷,更不可依仗神通欺壓凡俗,否則必遭天譴,前功儘棄!待你外功圓滿,元神穩固,自會有緣法引你回終南。”

趙清真——不,此刻起,他已是行走世間的龍門羽士,道號清真。他將“歸塵”劍負於背後,青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對著師父呂玄通深深稽首:

“弟子謹遵師命!必持心守正,護道降魔,不負‘清真’之名,不負‘歸塵’之劍!”

言罷,他轉身,大步流星,走向山穀之外,走向那萬丈紅塵,走向屬於龍門清真的雲遊之路。身後,終南山的輪廓在晨曦中若隱若現,如同沉默的守護者。

終南山層巒疊嶂的輪廓在身後漸漸隱入雲霧。趙清真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背負“歸塵”劍,三寸絡腮胡隨風輕拂,步履沉穩地踏入山外第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村名“棲霞”,本應是一派田園牧歌的景象,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籬笆殘破,雞犬不寧,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糞便與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臊恐懼混合的氣息。

“哎呀!來了個道長!” 一個在村口槐樹下唉聲歎氣的老農,眼尖地看到了趙清真,渾濁的老眼裡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顫巍巍地迎了上來。緊接著,更多的村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圍攏過來,七嘴八舌,聲音裡充滿了驚惶與絕望。

“道長救命啊!我們村遭了精怪了!”

“是頭成了精的豹子!凶得很啊!”

“比磨盤還大!能像人一樣站起來走!那臉……那臉像人!就是長滿了毛!眼睛賊亮賊亮的,一看就不是畜生!”

“吃人啊!王老漢和他小孫子,晚上去地裡看莊稼,就再也沒回來……隻找到幾片帶血的碎布!”

“還有牲口!村裡的牛、羊,被它咬死了好幾頭!脖子都被咬斷了!血都被吸乾了!”

“官府派了獵戶來,弓箭射上去跟撓癢癢似的!刀砍上去直冒火星子!”

“前些日子也來過幾個和尚道士,念經做法,撒豆成兵,結果晚上就被那豹子精堵在破廟裡……聽說死了一個,剩下的連滾帶爬逃走了,法器都丟了一地!唉……”

村民的描述拚湊出一個凶戾、狡詐、力大無窮且刀槍不入的豹子精形象。尤其那“直立行走”、“人麵豹身”、“吸食精血”的特征,讓趙清真眉頭緊鎖。這絕非尋常猛獸,而是已開了靈智、踏上了邪道修煉門檻的精怪!此等妖物盤踞村落,若不除之,必成大患,亦有損他下山積功累德之初衷。

“無量天尊。” 趙清真打了個稽首,聲音平和卻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穩,“諸位鄉親莫慌。貧道乃終南山龍門羽士,道號清真。此妖孽為禍一方,貧道既遇,自當儘力除此一害。”

村民見他氣度沉凝,言語篤定,又聞是終南山上下來的道長,絕望中總算看到一絲光亮,千恩萬謝。趙清真謝絕了村民安排的屋舍,隻討要了一碗清水,幾塊乾糧。他詳細詢問了豹子精出沒的時間規律(多在月黑風高的後半夜)、襲擊地點(多在村西靠近山林邊緣的牲畜圈和獨戶人家),以及前幾日那些僧道做法失敗的具體位置——村西頭那座早已廢棄、殘破不堪的山神廟。

日頭西沉,暮色四合。趙清真獨自來到村西頭。他並未直接進入那破敗的山神廟,而是在廟旁一棵數人合抱的巨大古槐樹上,尋了一處枝椏虯結、視野開闊又易於隱蔽的位置,盤膝坐定。此地既能俯瞰整個村西邊緣,又能將山神廟納入眼底,是絕佳的伏擊點。

他收斂氣息,意守丹田,將自身生機與真炁波動降到最低,整個人仿佛與身下的古槐融為一體,連呼吸都變得悠長細密,幾不可聞。隻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在漸濃的夜色中,如同兩點寒星,靜靜地注視著下方死寂的村落和幽暗的山林邊緣。腰間歸塵劍在鞘中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似乎感應到了即將到來的妖邪之氣。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連蟲鳴都消失了。

一股濃烈的、帶著血腥與野性騷氣的腥風,毫無征兆地從山林深處卷出!

來了!

趙清真瞳孔微縮。隻見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掠出樹林。月光被薄雲遮蔽,隻能勉強看清輪廓:體型確實遠超尋常豹子,肩高近人,肌肉虯結,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它並未像野獸般匍匐潛行,而是如同人一般,直立行走!步伐沉穩而詭異,悄無聲息地踏在鬆軟的泥土上。

當它行至一片被月光短暫照亮的空地時,趙清真終於看清了它的麵目:一顆碩大的豹子頭顱,但口鼻部卻向內收縮,形成一種極其彆扭、類似人臉的輪廓,布滿了黃黑相間的短硬絨毛!一雙眼睛不再是野獸的豎瞳,而是圓睜著,閃爍著冰冷、殘忍、又帶著一絲狡詐的幽綠色光芒!這絕非自然進化的產物,而是邪法異化、吞噬生靈精血後形成的人麵豹!

人麵豹顯然有著極高的警覺性。它並未立刻撲向最近的牲口圈,而是停在廢棄的山神廟前,幽綠的眼珠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鼻翼劇烈翕動,似乎在分辨空氣中殘留的氣息。最終,它的目光鎖定了古槐樹的方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吼——!” 一聲低沉、充滿了威脅與嗜血欲望的咆哮從它喉嚨裡滾出!它放棄了襲擊牲口圈的計劃,四肢著地,猛地一蹬!龐大的身軀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挾著腥風,直撲趙清真藏身的古槐樹!速度之快,遠超凡人想象!利爪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妖孽!受死!” 趙清真早有準備,在豹影撲至樹下的瞬間,猛地從樹上躍下!人在半空,手中已掐好五雷訣!口中疾誦《五雷神咒》: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遷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會黃寧!氤氳變化,吼電迅霆!聞呼即至,速發陽聲!急急如律令!”

咒語如雷,真炁奔湧!隨著最後“令”字出口,趙清真並指如劍,隔空虛點撲來的人麵豹!

“轟哢——!”

一道刺目的、僅有拇指粗細卻蘊含著至剛至陽破邪之力的,自他指尖迸發而出!如同撕裂夜空的白色電蛇,精準地劈向人麵豹的頭顱!

人麵豹顯然沒料到這道士出手如此迅捷狠辣!它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吼,龐大的身軀在疾衝中強行扭轉,試圖躲避!但雷霆之速豈容閃避?電光擦著它半邊身子掠過!

“嗤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惡臭瞬間彌漫!人麵豹堅韌得刀槍不入的皮毛,在純陽雷霆之力下如同紙糊,左肩胛處被炸開一個碗口大的焦黑血洞!深可見骨!暗紅色的妖血噴濺而出!

“嗷嗚——!” 劇痛讓人麵豹徹底瘋狂!它雙眼瞬間變得赤紅如血,妖氣轟然爆發!受傷不僅未讓它退縮,反而激發了骨子裡的凶性!它不顧傷勢,後腿猛蹬地麵,碎石飛濺,龐大的身軀再次騰空而起,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帶著腥風,直噬趙清真的咽喉!速度比剛才更快!利爪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爆鳴!

“來得好!” 趙清真眼神一凝,不閃不避!心念動處,背後歸塵劍發出一聲清越龍吟,自動彈出劍鞘!

“鏘——!”

歸塵劍落入手中,暗金色的劍身瞬間被趙清真灌注的純陽真炁點亮!劍格處北鬥七星圖案驟然亮起,符文流淌如活物!一股斬斷塵緣、破滅邪妄的凜冽道韻衝天而起!

趙清真腳踏天罡步,身形如風中柳絮,輕盈避開人麵豹致命撲咬。同時,歸塵劍化作一道匹練般的金色劍虹,帶著撕裂一切的鋒銳,閃電般刺向人麵豹的肋下要害!這一劍,快、準、狠!融合了戰場搏殺的狠辣與玄門劍法的精妙!

人麵豹感覺到了致命的威脅!它強行扭身,布滿厚皮的巨大豹爪帶著破空之聲,狠狠拍向刺來的劍鋒!竟想以肉身硬撼道劍!

“鐺——!!!”

金鐵交鳴般的巨響震徹夜空!火星四濺!

歸塵劍何等鋒銳?劍鋒與人麵豹灌注妖力的利爪悍然碰撞!那足以拍碎岩石的利爪,竟被歸塵劍硬生生削斷兩根爪趾!妖血狂噴!

但人麵豹的妖力也非同小可,巨大的反震力讓趙清真手臂微麻,劍勢稍偏。人麵豹痛吼一聲,眼中凶光更盛,借著反震之力落地,粗壯的豹尾如同鋼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狠狠掃向趙清真下盤!同時張口一噴,一股腥臭無比、帶著腐蝕性的墨綠色妖霧直撲趙清真麵門!

“哼!雕蟲小技!” 趙清真冷哼一聲,左手早已掐好金剛指訣護住周身,口中疾誦《金光神咒》:“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金光速現,覆護真人!” 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瞬間籠罩他全身,將那劇毒妖霧隔絕在外。

麵對橫掃而來的豹尾,他身形不退反進,歸塵劍順勢下劈!劍光如瀑!

“噗嗤!”

一聲悶響!那鋼鞭般的豹尾竟被歸塵劍齊根斬斷!斷尾帶著一蓬妖血飛了出去!

“嗷——!” 斷尾之痛遠勝斷爪!人麵豹發出淒厲到變調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因劇痛而劇烈抽搐,眼中終於露出了恐懼之色!它知道,眼前這個道士,絕非之前那些徒有其表的庸手!那把劍,更是能真正威脅它性命的克星!

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人麵豹再不敢戀戰,猛地調轉方向,四爪刨地,帶起一溜煙塵,就想往山林深處逃竄!

“孽障!哪裡走!” 趙清真豈容它逃脫禍害他人?他足尖一點,身如鬼魅般追上!速度竟比受傷的人麵豹更快三分!同時,左手閃電般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符籙——鎮妖定身符!真炁灌注,符籙瞬間燃燒,化作一道金光閃閃的鎖鏈虛影,如同靈蛇般射向人麵豹!

“縛!”

金光鎖鏈後發先至,瞬間纏繞上人麵豹的後腿!一股強大的禁錮之力傳來,讓它狂奔的身形猛地一滯!

就在這電光火石般的遲滯瞬間,趙清真已追至人麵豹身後!他並未用歸塵劍取其性命,而是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著精純的真炁與一絲破滅邪法的道韻,快如閃電般,一指點向人麵豹後頸脊椎連接處、妖力運轉的命門妖竅!

“破!”

指尖蘊含的破邪真炁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那關鍵的妖竅之中!

“呃……嗷……” 人麵豹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僵直,然後轟然癱倒在地!它眼中的凶戾、狡詐、幽綠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隻剩下野獸最原始的、茫然與痛苦的渾濁。周身那股令人心悸的妖氣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它掙紮著想要站起,卻隻能發出微弱的嗚咽,動作笨拙遲緩,與尋常受重傷的豹子再無二致。

它的修為,被趙清真這精準的一指,徹底廢了!打回原形!

“妖孽已除其道行,現形為凡獸!” 趙清真收劍歸鞘,朗聲對聞聲趕來的村民道。

村民們舉著火把,戰戰兢兢地圍攏過來,看到地上癱倒的、斷尾斷爪、氣息奄奄的普通大豹子(雖然體型依舊巨大,但已無妖氣),又驚又喜,繼而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道長神威!”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啊!”

“打死它!為死去的鄉親報仇!” 幾個青壯村民紅了眼,舉起鋤頭柴刀就要上前。

趙清真微微歎息,並未阻攔。除惡務儘,此豹雖失修為,但獸性猶存,且身負血債,留之必為後患。村民的怒火,亦是天道循環。幾聲沉悶的擊打和豹子最後的哀鳴後,為禍棲霞村多日的人麵豹精,徹底斃命。

婉拒了村民的盛情挽留與酬謝,趙清真隻在村中井邊洗淨了手上沾染的淡淡妖血,補充了些清水乾糧。天色微明,他再次踏上行程。目標明確——西寧衛,龍口關,老龍洞。

一路風塵仆仆,施展縮地之術,不消多日,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貧瘠山巒再次映入眼簾。趙清真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避開了王驤。他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獨自一人,踏上了通往老龍洞另一個入口的荒僻山路。亂石依舊嶙峋,荒穀依然死寂。

站在老龍洞另一個入口的洞窟前,趙清真停下了腳步。洞內吹出的陰風依舊帶著濃重的水腥氣和陳腐氣息,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然而,與兩年前他最後一次來時相比,這氣息中似乎多了些什麼。

卻多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一種仿佛來自九幽黃泉、萬載玄冰的寒意,無聲無息地從洞窟深處彌漫出來,連洞口附近的岩石都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趙清真眉頭微蹙,緩步踏入洞中。歸塵劍雖未出鞘,劍柄卻在他手中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似乎在警告著什麼。

他輕車熟路,再次踏入那深邃陰寒的洞口。巨大的穹窿,嶙峋的怪石,隆隆的暗河水聲,冰冷的霧氣……一切如舊。火把的光芒跳躍著,在濕滑的洞壁上投下搖曳的鬼影。他沉默地走著,步履輕盈,體內那枚經過“服食大藥”後凝結的渾圓金丹緩緩運轉,先天一炁流轉周身,滌蕩著洞中陰寒穢氣,使他靈台一片清明。

來到第九個小溶洞,手指再次撫上粗糙冰冷的岩石,感受著那亙古不變的死寂。六百年的時光壁壘,堅硬得令人絕望。他閉上眼,周老師最後扭曲的麵容,無底潭下那無法想象的巨大陰影……記憶翻湧。但更清晰的,是現代溶洞中,那場慘烈的搏殺——巨蛇冰冷的豎瞳,腥臭的涎液,他用鐮刀鍛造的紮槍和一根尖銳如矛的鐘乳石,拚儘最後力氣,將冰冷的石矛狠狠刺入巨蛇七寸!那瀕死的嘶鳴,仿佛就在昨日……等等!

趙清真倏然睜開眼,金丹感應下,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帶著滔天怨毒與不甘的陰冷氣息,如同沉睡了六百年的毒蛇,正從那堵死的岩壁之後,緩緩蘇醒!這股怨念的核心,竟與那現代巨蛇臨死前的意念,同出一源!

“嘶昂——!!!”

一聲低沉、壓抑、卻蘊含著無儘輪回怨毒與憤怒的咆哮,如同從時空的裂隙中傳來,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直接在趙清真的識海中炸響!

趙清真渾身道袍無風自動,金丹光芒內蘊,穩如磐石。他雙眸清光湛然,瞬間洞徹虛妄!隻見那堵死的岩壁之上,濃鬱得化不開的陰影瘋狂扭曲、彙聚!一股龐大無匹、陰冷邪惡的精神力場正在顯化!

陰影急速凝聚、拉伸!最終,在趙清真冰冷的注視下,於冰冷的岩壁“表麵”,形成了一條巨大無比的、半透明的龍形虛影!

這虛影頭角猙獰,雖未完全凝實,卻能清晰看到斷裂扭曲的獨角,布滿漆黑鱗片的龐大身軀,以及……腹部一個巨大的、貫穿性的、由某種尖銳石質武器造成的恐怖傷口!傷口處翻滾著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氣!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巨大的、完全由幽綠色火焰構成的龍瞳!此刻,那火焰正熊熊燃燒,死死地“盯”著岩壁前的趙清真,那怨毒、仇恨、憤怒,跨越了時空的阻隔,與六百年前溶洞中巨蛇臨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樣!

是它!

第七層溶洞那條被趙鐵柱(當時)用鐘乳石補刀斬殺的巨蛇!不,它已不再是蛇!那斷角、那隱隱的龍威……它竟在溶洞的深處,借著死前的怨氣和某種未知的機緣,強行化龍!雖未成功,已成孽蛟之屬!而它腹部的傷口,正是當年在現代溶洞中,被趙清真以鐘乳石貫穿的致命傷!它的肉身雖在六百年前的現代被趙清真殺死,但其魂魄,竟也隨著某種詭譎的時空亂流,穿越到了此界!

“是……你……!” 一個宏大、破碎、充滿無儘輪回恨意的精神意念,如同萬載寒冰摩擦,在趙清真識海中尖嘯,“殺……身……之……仇……阻……道……之……恨……融……魂……之……痛……恨……啊!!!”

恐怖的龍威混合著跨越兩世的滔天怨念,如同無形的潮汐,狠狠壓向趙清真!洞內陰風怒號,霧氣凝結如霜!然而,趙清真體內金丹隻是微微一轉,一股精純浩瀚的先天一炁透體而出,化作一層清濛濛的光暈護住周身,將那足以碾碎凡人神魂的惡意怨念穩穩隔絕在外。他目光如電,洞悉了這孽蛟怨魂的根源——竟是現代那條被他親手終結的巨蛇殘魂,借助怨氣強行化龍!

“孽障!” 趙清真聲音清冷,不含一絲煙火氣,卻帶著全真龍門道士特有的凜然道威,“塵歸塵,土歸土。前世恩怨,現代已了。你強融怨氣,化生孽蛟,盤踞地底,戕害生靈,擾亂陰陽,今日貧道便以‘歸塵’之名,斷你妄念!”

“死!” 孽蛟的怨念徹底瘋狂!那巨大的龍形虛影猛地一擺,一股凝練如實質、飽含兩世怨毒與腐蝕之力的漆黑魂刺,無視空間,直刺趙清真眉心識海!這是純粹的怨念與魂力攻擊!

趙清真神色不變,甚至未動分毫。他左手掐全真清淨訣護住靈台,右手並指如劍,朝著腰間古樸劍鞘淩空一指!

“歸塵!鎮魂!”

“錚——!”

一聲清越悠長、仿佛能滌蕩三界六塵的劍鳴響徹洞窟!歸塵劍並未出鞘,但其劍鞘之上,古樸玄奧的符文驟然亮起,青蒙蒙的道光如同初陽破曉,瞬間自鞘口噴薄而出!

道光所至,那猙獰撲來的漆黑魂刺如同投入烈火的殘雪,發出“嗤嗤”的哀鳴,寸寸消融!整個洞窟內彌漫的怨氣陰風,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撫平,變得一片死寂!唯有歸塵劍鞘的清光,溫潤而威嚴地籠罩著趙清真。

孽蛟那燃燒著幽綠火焰的龍瞳中,首次露出了源自靈魂深處的驚駭與恐懼!它從那柄未曾出鞘的神劍上,感受到了一種讓它魂體本能顫栗的、至高無上的清淨道韻!那是足以將它這跨越兩世的怨毒殘魂徹底抹除的偉力!

“不……可……能……清……淨……道……劍……” 孽蛟的精神意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

“攝!” 趙清真劍訣再變,指尖一點精純至極的先天一炁,混合著金丹道韻,隔空注入歸塵劍鞘。

嗡!

歸塵劍鞘清光大盛!劍鞘口噴薄的道光瞬間凝聚,化作一個緩緩旋轉的、由無數細小玄奧符文構成的青色蓮台虛影!蓮台散發出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吸力,遙遙罩定岩壁上的孽蛟虛影!

“吼嗷——!!!” 孽蛟發出淒厲到極點的慘嚎!它龐大的魂影不受控製地被那青色蓮台吸引、拉扯!構成魂體的怨毒黑氣如同被投入磨盤,絲絲縷縷地被剝離、淨化!那幽綠的龍瞳火焰急速暗淡,龐大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透明!它感覺到自己積攢了兩世的怨念本源,正在被那蓮台的道光強行分解、磨滅!

“道……劍……清……真……恨……啊……” 孽蛟的意念虛弱破碎,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徹底的絕望。它瘋狂掙紮,但麵對歸塵劍鞘引動的清淨道域,如同蚍蜉撼樹。那腹部的致命傷口,在道光照耀下,仿佛重新裂開,不斷逸散出它融合後最核心的怨毒本源。

趙清真麵色平靜,金丹穩固地提供著源源不絕的道力。他並非要徹底斬滅此魂(歸塵劍意本主淨化而非殺戮),而是要將其凶戾怨念剝離鎮壓。青色蓮台緩緩轉動,孽蛟的魂影越來越淡,最後幾乎隻剩下一個模糊的、由最精純怨念核心構成的、不斷扭曲的小小黑影,被牢牢吸附在蓮台中央。

“封!” 趙清真口吐真言,劍訣一收。

青色蓮台光芒一斂,帶著那縷被剝離了絕大部分怨力、隻剩下虛弱本源恨意的殘魂,瞬間縮回歸塵劍鞘之中。劍鞘上的符文光芒流轉,一股溫潤而沉重的道韻彌漫開來,仿佛將某種凶物徹底封鎮於鞘內小乾坤。

“阻……道……之……仇……必……報……待……吾……真……龍……之……時……” 一聲微弱到極致、卻依舊帶著無儘不甘與詛咒的精神意念,從歸塵劍鞘深處隱隱傳出,隨即徹底沉寂。

趙清真靜立原地,歸塵劍鞘恢複古樸,隻有一絲溫潤的餘韻透過劍鞘傳來,提醒著方才發生的一切。他麵色如常,金丹運轉,消耗的先天一炁迅速補充。然而,他眼中卻多了一抹深邃。歸塵劍鞘之內,鎮壓著一縷跨越時空的宿怨殘魂;這身道袍,這柄道劍,已將他與這方天地的因果,更深地係在了一起。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堵死的岩壁,再無絲毫留戀,轉身,道袍輕拂,步履從容而堅定地向外走去。洞外的陽光灑落,帶著人間的暖意。身後,老龍洞徹底陷入了亙古的沉默,唯有那垂直的入口深處,仿佛還殘留著一絲被徹底淨化的空洞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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