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蘭最終還是去了李克垚的爺爺家。
那片足足三十畝的茶山,是她和李勇兵結婚初期,沒日沒夜開墾出來的。
一棵棵茶樹,都是他們親手栽種,耗費了無數心血,才有了如今的規模。
分家的時候,李克垚的爺爺卻說,這茶山是他和老伴的養老錢,不分給任何一個兒子。
金秀蘭當時心裡自然是不樂意的。
可李勇兵卻是個愚孝的,覺得父母辛苦,茶山留給他們養老是應該的。
何況,老人也親口承諾,這茶山誰也不給,就是他們老兩口的傍身錢。
“那三十畝茶園,每年光是賣茶葉,你爺爺就能進賬不少,比村裡絕大多數人家都寬裕得多。”
“那些茶樹,可都是我和你爸一棵棵親手種下去的啊!”
“如今你爸等著救命錢,我就想著,怎麼著也能從你爺爺那兒借到一些……”
金秀蘭說到此處,聲音已然哽咽,淚水再也控製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當年,那三十畝茶山的茶苗,是她和丈夫頂著烈日,冒著風雨,一棵一棵,耗費了數年光陰才悉心栽種完成的。
如今,那些茶樹正值壯年,是產量最高的時候。
每一季茶葉的收成,彆說養活李克垚的爺爺奶奶,就是再多養活一大家子人,都綽綽有餘。
村裡人都知道,二嬸張桂芳家這些年日子過得有多滋潤。
他們家幾乎沒怎麼下地乾過重活,卻吃穿不愁。
真當旁人都是傻子,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還不就是因為爺爺偏心,將茶園的大部分收益,都暗中補貼給了二兒子李勇軍一家!
這事,金秀蘭不是不知道。
她也曾跟李勇兵抱怨過。
可每次都被李勇兵壓了下去。
他總說,當初既然說了給老人養老,那就是老人的東西。
老人並沒有把茶園直接給二弟,隻是私下補貼一些,二弟家有大學生,開銷大,讓他們彆太計較。
不計較,不計較!
如今,李勇兵自己等著救命錢,金秀蘭滿心以為,憑著這茶園的收成,怎麼也能從公公那裡借到一筆錢,先把手術費湊齊。
等將來手頭寬裕了,這錢,他們肯定會還的!
“你爺爺……他說沒錢!”
“他說你爸那點傷,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在鎮醫院就能治好!”
“還說我們……偏要折騰去省裡,是巴不得你爸早點死!”
“說我們一家子都沒見識,轉院這麼大的事,都不曉得跟他老人家商量一聲……”
金秀蘭說到這裡,心底的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抑製不住。
她在兒子麵前,拚命想忍住哭聲,肩膀卻因為極度的抽噎而劇烈抖動。
豆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無聲地滑落。
看得李克垚心如刀絞。
他的母親,這一生隱忍善良。
他的父親,同樣老實厚道,在李家總是處處為旁人著想,一味退讓。
遇到事情,他們的第一反應永遠是“讓”。
讓了再讓,一直讓到自己無路可走,卻依然學不會反抗,看不透人心。
李克垚深知,在農村這種地方,你當個爛好人,非但沒人會念你的好,反而會被人當成傻子,變本加厲地占你便宜。
越是所謂的親人,有時候越是如此!
前世的他,也是在撞得頭破血流,走到窮途末路之後,才真正明白這個浸透血淚的道理。
有些所謂的親人,骨子裡就是不見血的吸血鬼!
“媽,彆哭了。”李克垚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以前勸您和我爸,你們總是不信我說的話。”
“現在,早點看清楚這些人的真麵目,其實是好事。”
“隻是可憐我,”他話鋒一轉,故作委屈地歎了口氣,“為了勸我爸彆太老實,不知道被他那把高粱掃把追著打了多少回。”
金秀蘭被兒子這突如其來的話逗得一愣,隨即苦笑出聲。
“唉,我們啊,看人看事,還真不如你這孩子看得遠。”
“你爸他……其實也舍不得真打你們。”
“不然,他每次怎麼總是順手抄起高粱掃把,而不是真的拿木棍揍你們?”
“他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金秀蘭長長歎了口氣,心中一片冰涼。
這幾十年來對那些親戚掏心掏肺的好,到頭來,真是喂了狗!
不,喂了狗,狗還知道衝你搖搖尾巴呢!
可他們呢?
他們從這些所謂的親戚身上,又得到了什麼?
李克垚想起以前,自己偶爾抱怨父親對二叔、對舅舅們太好,多說兩句,就會被李勇兵拿著掃把滿院子追打。
“好了,媽,您也彆太傷心了。”
“換個角度想,用這點錢,就能徹底看清他們的嘴臉,這是一件大好事。”
“省得將來,等我真的發了財,他們又腆著臉湊上來,您和我爸心一軟,又每個人都拉扯一把,送錢送東西……”
“你這孩子,就知道寬慰我。”金秀蘭抹了把眼淚,臉上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你爸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娘倆都快成了你的拖累,你哪還有什麼發財的機會?”
她原本指望著,這麼多親戚,東家借一點,西家湊一點,總能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
誰曾想,跑了一大圈,不僅碰了一鼻子灰,受了一肚子奚落和埋怨,最後到手的,僅僅隻有小舅舅偷偷塞過來的一百塊錢。
一百塊!
對比那三萬塊的天文數字般的手術費,這點錢,又能頂什麼用?
這可如何是好?
“媽,您放心,以後我一定會發大財的!”李克垚語氣堅定。
“您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體,明天打起精神去醫院照顧我爸。”
“缺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解決,您就彆操心了!”
讓母親徹底碰壁,讓她親身體會這些親戚的冷漠與自私,也好!
省得她和父親,將來還傻乎乎地處處袒護那些所謂的親戚,甚至覺得那些外人比自己的親兒子還要親近。
有了李克垚這番話,金秀蘭雖然依舊滿心悲涼,但情緒總算穩定了不少,至少不再動不動就掉眼淚。
晚上,小寶也格外乖巧懂事。
他主動拉著奶奶的手,小聲說要跟奶奶一起睡。
這讓金秀蘭愁苦了一天的臉上,終於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她忍不住緊緊摟住小孫子,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心肝寶貝地喚著。
這孩子,真是個會疼人的小棉襖!
李克垚吃過晚飯,一個人坐在昏暗的燈下,開始仔細盤算。
距離醫院給出的三天期限,還剩下最後兩天。
他必須在這兩天之內,再籌集到五千塊錢。
今天賣烏賊和地籠,一共到手三千塊。
也就是說,還差整整五千塊。
原本,趙穎在家幫忙收購村民捕撈的烏賊,一天也能淨賺一千多。
村裡那一百多個他自己放的地籠,如果順利,一晚上也能帶來一千多的收入。
但即便如此,兩天下來,最多也就四千塊,仍然差著一千塊左右的缺口。
更何況,昨天他們夫妻倆不在家,村裡來送烏賊的人明顯少了許多。
明後兩天,收購烏賊的生意能否還像之前那樣順利,一天穩定賺到兩千塊,還是個未知數。
未來這兩天,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
五千塊!
這筆錢,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弄到的。
李克垚眉頭緊鎖,開始絞儘腦汁地思索,還能從哪裡再搞到一些錢。
他的目光在簡陋的屋子裡緩緩掃過,試圖找出任何可能變現的東西。
就在這時——
“咚!咚咚!”
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悶的敲門聲。
這個時候,天色早已徹底黑透。
這麼晚了,會是誰找上門來?
李克垚心中一凜,帶著幾分警惕和疑惑,起身朝著院門口走去。
當他打開院門,看清門外站著的人時,整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