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崖壁上的靈墟洞天長老，停下講道聲，今日的傳法時間已經結束。
須發皆白的老者，按照靈墟洞天規定的“教學流程”，嚴格遵守相關規定，
麵無表情的標準化詢問道：
“有疑問的可以提出，若無疑問，今日的講道到此結束。”
石崖下的幾個年輕弟子，連忙上前，紛紛開口提問，
崖壁上的長老，依然全程麵無表情，但也都耐心的一一詳細解答。
許久之後，提出自己疑問的人漸漸稀少，
心中疑問得到逐一解答的少年們，在恍然大悟之餘，也都紛紛感激的誠懇躬身拜謝。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來此教學講道的老者，
隻是有些麻木的淡然微微點頭，卻早已再難記住這一批批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無數個短暫“弟子”的樣貌或名字了…
混在人群後方、早已接受過吳清風長老“一對一小灶教學”的三人組，
聽著這些一個個自己早已清楚明了的問題，
神態都多多少少顯得有些無聊。
除了這位長老講道中，提到的一些他個人修行過程中的心得體會、對三人組會有一些不小的啟發幫助作用之外，
其他需要照顧到每一個初學者的“大課課程”，對他們來說，意義不大…
一直到不再有人上前提問。
霍域才起身邁步，向前走去，躬身認真的行了一禮之後，開口詢問道：
“弟子日夜苦修、開辟苦海，常常苦惱於對人身生命精氣挖掘過快、對身體壓榨過甚，
雖有滋補藥物滋養補益元氣，然而也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縱然被選為靈墟洞天‘仙苗’，也知世間大補的珍貴靈藥少見，弟子不敢輕易奢求。
回憶起吳清風長老當初授課時，
曾經偶然提過，世間有‘源’，在天地合氣生萬物的時代，草木繁盛、世上天地元氣充沛，彌漫充斥於世間，無數純粹無比的生命精氣凝結、形成如琥珀般晶瑩的物質…
弟子便想，即便無緣得到傳說中的‘源’、尋不到傳說中藏於地脈中的‘源礦’，那是否可以吃、這世間被天氣元氣浸潤了億萬年的土？
以‘量’補“質”，積少成多，
依靠壓榨出蘊含生命精氣濃鬱程度不同的土，來暫時替代‘源’補益自身修行。
哪怕含量和濃度太低、大人物們瞧不上。
但對於我等凡人小修士來說，每日咀嚼、壓榨十斤‘靈土’，榨出其中被天地元氣所浸染的精氣，
日積月累，一年、十年、百年…或許也能夠對我等小修士的修行，大有增益？
長老修行多年，對弟子這般妄想，
可有所指教？”
霍域洋洋灑灑，將自己眼下受困於修行資源嚴重不足、苦思冥想…思索出來的一個大膽狂想，
詳細的說了出來。
然後，有些期待的望著山崖上、修行多年的靈墟洞天長老，希望他多多少少，能夠給自己提一些有參考價值的建議。
對於自己的這個“狂想”，霍域倒沒有什麼敝帚自珍的想法，
完全不介意傳播出去。
東荒大地廣袤無儘，誰也沒辦法把這“靈土”一口氣全部壟斷、搬回自己家去。
甚至於，這一想法，所可能衍生出來的無數種“吃土秘法”，
都可能隻對剛起步的小修士，會有意義。
相當於無差彆的，給了所有人一個“從零起步”的穩定向上攀登機會…
“從0到1”的積累最難，葉天帝的起步階段，都曆儘了無數艱辛苦楚，更彆說其他人了。
有了最開始的積累之後，從1到10、到100…的積累過程，都會變得容易很多。
而當上升到有資格接觸到“源”之後，
有了更高位的完美替代物後，就幾乎完全沒必要再繼續“吃土”修行了…
這畢竟隻是給最基礎的底層小修士們，所設想出來的一條最無奈的出路，
若非是實在無法可想、走投無路，何必去“吃土”修行？
有“源”人，誰會去“吃土”？
在這一方麵，
霍域想得很開，格外的慷慨，毫不吝嗇。
甚至是，有意期望這一條路，能夠在世間逐漸擴散出去，
讓所有人都能夠知曉，以此來幫助世間億億萬與此時的自己一樣困窘無奈之人…
作為一個真正吃過苦的人，
霍域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給後人開辟出一條路。
此時，石崖上下，
所有人，都被霍域的狂野想法，驚得目瞪口呆。
葉凡、龐博兩人，思維敏捷，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經想明白了霍域的詭異思路…然後，一致都覺得確實有道理，
不禁，都蠢蠢欲動起來。
龐博是生性狂野，完全不會在意他人的看法、更不在意什麼吃土丟不丟人的小問題，
隻要真有用、他完全不介意天天吃…
葉凡對自己的聖體體質，更是早已有所預感…這是一個消耗資源的大戶，
能有得吃、就不錯了，還嫌棄？
葉凡覺得自己，都絲毫不敢有這種奢侈的想法…聖體是真窮怕了啊！
一點資源，都不敢浪費…
石崖之上，
靈墟洞天的這位須發皆白的長老，
聽得呆呆愣神，兩顆眼珠子、都快從自己眼眶裡瞪出來了。
輕撫著頜下胡須的手指、下意識的力道失控，竟硬生生的揪下來了一把白胡子，
疼得他齜牙咧嘴…
但此刻，他已經顧不得這些小事了，隻是在專注的苦苦凝神思索著，
考慮著這一個狂野的想法，究竟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天地間，純粹的生命精氣凝聚，凝結為‘源’，
未能凝聚為一體的天地精氣、散落於世間萬物之中，世間靈土，便是由此而來。
世間靈藥，生於靈土、將靈土中破碎精氣聚為一體…或許，靈藥，便是一種另類的‘源’，
我輩修士無‘源’，為之奈何？
靈土生靈藥，若是跳過靈藥，直接吃靈土…何嘗不是一種堪破表象、反本歸源？”
這位已經接近壽命儘頭，
卻仍被困死在神橋境界，苦苦求索一生、依舊無法突破的靈墟洞天長老，
仿佛突然間聆聽到“天魔布道”、忽然間“入了魔”一樣的癡癡愣愣，
不停的自言自語著。
霍域那簡簡單單的話語，卻讓他心神搖曳，再難以穩定住自己那修持了一生的心境…
天見可憐，
雖說他名為洞天福地的長老，但實際上，也隻是個卡死在神橋境界的小修士。
世間真正珍貴的靈藥，根本輪不到他去享受，
活了大半輩子，“源”也隻是存在於傳說中的珍寶，聽說過，也見過幾次、親眼看到過彼岸境界的掌門和太上長老們拿來用過。
可彆說自己享用了，就是親自去上手摸一摸，都從沒摸過…
魂牽夢繞！心向往之！
作為一個被打發來給新入門弟子講道的工具人，即便是在神橋境界的長老們之中，
他也隻是其中平庸無奇、微不足道的中下遊人物。
靈墟洞天能拿到手的“源”，從上往下排，
洞天掌門、彼岸境界的太上長老、煉丹師、煉器師、戰力出眾者、資曆深厚的仙苗…怎麼排，
都遠遠排不到他來用。
饞“源”、饞得都快瘋了…
頓時，顧不得其他，
這位頗有氣質風度的白須白發長老，揮手從自己身邊的石崖上，
斬下了一截堅固的青石岩，神態肅穆莊重，小心翼翼的放進了自己嘴裡。
以神橋境界“大修士”的苦海神力，來加持自己的牙齒，
閉目，全身心投入的認真體會，
仔仔細細的咀嚼了起來…
“咯嘣…咯嘣…”
好像碎石機、在粉碎岩石一樣的詭異聲音，
從這位長老的口中傳出，聽得石崖下麵的所有弟子們不禁一陣牙酸。
甚至，隱隱有一種幻痛感…
許多弟子都頭皮發麻，
難受的麵容扭曲、情不自禁的伸手，像牙疼一樣的捂住了自己的側麵下頜。
霍域身邊的葉凡、龐博，
兩人，都看得眼皮直跳，雙眼發直，
真正體會領悟到了——修士，是一種多麼不可思議的生物。
人體，果然很奇妙！
“嘶…不愧是長老，凶猛彪悍、吃嘛嘛香，
真是一副好牙口…”
龐博好像猛然間頓悟了一樣…被打開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驚為天人，悠然神往的感歎誇讚著。
吃草、吃肉，算什麼強者？
吃石頭、嚼岩石，這才是我輩楷模…
“口感，還可以…比很多靈藥好吃得多。
其中，也確實蘊藏著被天地浸潤了久遠歲月的天地精氣，
含量很少、很細碎…遠遠比不上傳說中純淨無暇的‘源’。
但積年累月，勤勤懇懇的持之以恒…日日積累不休，
一年、十年、百年的堅持下來，或許，能夠給我平添上一兩成、或者更高一些的突破進下一境界的希望…”
緩緩睜開眼眸，
仔細的自言自語著自己的體會，
狂喜之色，剛剛在這張蒼老的臉龐上綻放，就忽然僵硬的停頓住。
他意識到了什麼，
聲音沙啞難聽，蕭索悵然的提醒著自己，
“…老夫，似乎已經沒有下一個百年，來積蓄破境的底蘊了…”
怔怔失語間，
兩行滾燙的淚水，從這個壽命將儘的長老臉上滾落。
天不遂人願，恨無再少年…
老者默然低頭，靜靜的呆滯於原地。
“確實可行嗎？或許…還跟靈墟洞天內，天地精氣遠比外界充裕有關。
東荒大地上的一處處天地精氣彙聚的名山大川，本就相當於是一處處被歲月滋潤浸潤了無數年的‘靈土’之地…
源天師可以借用山脈地勢來對敵，我等小修士取用其中億萬分之一，也暫時足夠自己修行了…
大人物們都看不上、這點蚊子腿上的肉，
但對於接觸不到‘源’的我們，卻已經彌足珍貴。”
霍域若有所思，
在情緒被其感染、有些惆悵感歎之餘，對這位長老的反應頗為滿意。
原本他還有些擔心，自己的狂想…根本不會被搭理、直接被無視。
目前還嚴重缺乏修行底蘊的自己，
去費心鑽研、開創種種更高效率的“吃土秘法”，
在效率上，自然遠遠比不上帶動著整個靈墟洞天一起來鑽研。
有了成果之後，無論是自己被傳授，還是接下來自己去想辦法巧取豪奪…把彆人的研究成果，交換、或者是搶過來，作為更進一步的參考，
完善速度都必然比自己一個人帶著葉凡、龐博去閉門造車強得多。
讚美“開源”、讚美“開源盛世”！
在眾多弟子們的驚異、欽佩目光中，
霍域神色笑意盈盈，看起來心胸、氣魄都格外廣闊的坦然麵對眾人，
向石崖上的那位長老躬身說道：
“弟子懇求，長老及我靈墟洞天，將開創出來的‘蓄氣養身’秘法，與弟子、和我洞天中眾弟子一同共享，
修行艱難，弟子願世間人人如龍、願助天下億萬困窘修士一臂之力，叩開仙道之門…”
那位長老呆愣許久，撫須歎道：
“你有大氣魄，有大胸襟，
古籍中所記載的古之聖賢，少年時、或許便如你一般…老夫自愧不如。”
似乎是短時間內，
一下子受到的刺激太大。
心神搖曳、大起大落之下…心潮起伏不止，發現了天降大機緣，卻與垂垂老矣的自己失之交臂，
這位終於開口認真介紹自己、名為“宋明月”的靈墟洞天長老。
心態失衡之下，乾脆直接開口，
向石崖下的眾人，詳細講述起自己對於“吃土秘法”如何更有效率的實現、如何在日常修行中將其融入進去的種種思路與遐想，
以及許多他覺得可能會有用的實現技巧…
雖然極其雜亂，且完全不成體係，
但終究也凝聚了一個在輪海境界修行超過百年的資深老修士的一生經驗與智慧。
石崖下的霍域、葉凡與龐博三人組，
都在格外認真的聆聽，將每一段話，都牢牢記在了心裡。
若非這位宋明月長老，自覺自己已經因為年齡而錯過了大機緣、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棄心態，
情緒激蕩、方寸大亂，
未必會如此慷慨的將自己的一生智慧經驗傾囊相授…
許久之後，
自覺已經說了很多的宋明月長老，話語聲停頓了下來。
此時，這片石崖附近，
裡裡外外、早已經不知道在何時開始，圍攏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無數圍觀聽眾。
不僅有弟子，還有眾多長老們、也都不知何時圍了過來，
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癡迷神往的聆聽著。
察覺到宋明月長老停了下來，
另一位長老肅然開口，講述起自己的觀點及看法建議來，將自己剛剛聆聽時、所產生的修改意見，都一一詳細的說了出來。
很快，一位又一位長老，相繼開口，
就這樣站在弟子人群之中，迫不及待的講述出自己的建議…
無數觀點在快速的激烈碰撞著，摩擦出無數靈感火花，
讓一個個原本都覺得自己庸庸碌碌、虛耗一生無所作為的靈墟洞天長老們，思緒急轉、每一瞬間都好像有無數靈感浮現，
隻覺得自己的智慧才情，
攀升到了自己此生從未有過的最巔峰。
過去一生時間積累的所有底蘊，都在此時此刻，異常活躍的被激發了出來。
一個又一個步驟，被迅速完善，
從理念設想、到具體的“修行秘法”…中間的一個又一個困難與阻礙，被集眾人智慧，超乎想象的快速被逐個探討解決；
一些弟子中的天才與智慧人物，也時不時的，提出來幾個或許可行、又或許隻是異想天開的建議，
有些被接納，有些被否決。
霍域與葉凡、龐博，也都相繼頻繁開口，
在眾多弟子中，大放異彩。
雖然他們修行時間短暫，但每一個人的智慧與才情都極度不凡，
葉凡頗為低調，說的話不多，但每次開口，都必有所中，有一種天生的獨特敏銳直覺智慧，總是能直指向修行的核心關鍵。
其中的霍域，更是集中六人之力，將自己的許多腦洞大開想法與建議，都訴說了出來，
令一眾修行年久的長老們，都頻頻驚異感歎…
專注之中、時間飛逝，從清晨到正午，
再從正午到夜幕降臨，
億萬星鬥懸掛於天際，一輪皎皎明月高懸於上。
一個白晝的時間，眾人合力，
居然推衍出來了一門特殊秘法的最初雛形輪廓…
這一秘法，
門檻很低、也簡陋得可笑，
甚至連作用，都能讓世間任何一個聖地大教的門人弟子，看得笑掉大牙、為此而搖頭嘲諷不已。
畢竟是“吃土”，
若不是本身已經低賤到了塵埃裡，但凡要點臉麵、誰願意告訴彆人自己“吃土”？
但對於很多很多的底層修士來說，
這門簡陋、可笑到低賤的秘法，可能就是他們唯一的一條路…
此時，所有人都已經心力消耗過度、思維與智慧幾近枯竭，變得極度疲憊，
尤其是作為其中主力軍的一眾長老們，已經神色疲倦困頓至極。
最終，都各自散去休息。
作為最初的倡導者，
人群中最被關注的焦點人物，
在眾多長老與弟子的道謝聲與簇擁中，
與眾人們一一匆匆道彆的霍域、葉凡和龐博三人組，
艱難的勉強打起精神，拖著自己疲倦至極的身體，快步往屬於他們的矮山洞府走去。
越過了小半個靈墟洞天，即將抵達矮山時。
一道不知道屬於哪位長老的淒慘、悲憤的咆哮哀嚎聲，突然響徹在靈墟洞天之內，
回蕩在天地之間，久久不息，
“天殺的！哪個王八蛋，把我藥田裡的靈土給挖去吃了？
我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吃呢…”
霍域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
臉色一黑、急忙擔憂的向自家的矮山飛奔而去。
“壞了！咱們的山上，沒人看守…”
“草！可能有人偷咱們的土吃…”
葉凡、龐博也明悟過來，不約而同的急了，也都黑著臉、緊隨其後。
三人氣勢洶洶的飛速往回衝…作為兩大仙苗，被靈墟洞天劃歸給他們、作為洞府的矮山上，
還有一小塊屬於他們的藥田呢！
可不能被彆人給挖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