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床上驚醒,沈泠徽耳邊似乎還呼嘯著昨夜飛行時掠過的風聲。城中村的陽光照著灰塵鑽進窗縫,枕邊橘貓舒展著四肢,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醒了?昨晚看你睡著了就沒叫你。”小橘用臉蹭蹭她的手臂仰起頭示意她給下巴撓癢癢,尾巴卷住她手腕輕輕晃了晃,沈泠徽撓了幾下後它舒服了又說,“快去買肉做飯哦,你昨晚已經欠我兩條魚了。”靈巧地跳下床使勁抖抖全身的毛。
“對了,重新去給我倒點水,我要喝水。”尾巴高高翹起走向衛生間,後腿一蹬關上了門。
沈泠徽腦子懵懵的,想著小時候奶奶收養過的那些流浪貓好像不這樣啊。
“我叫你小橘怎麼樣?”重新洗碗倒水放在桌上看著橘貓一點點舔水時沈泠徽問,“你是不是有兩個靈魂啊?另一隻貓貓呢?我叫它小狸可以嗎?”
“你話真多。”
橘貓暫停喝水,一眨眼變成狸花端坐在桌上一臉威嚴地與她對視,琥珀色眼眸在晨光中透著犀利。
“好嘞大人,小的這就去給您買肉。”雖然不明白貓咪為什麼會變色,但想起昨晚那個結實又溫暖的後背,沈泠徽莫名有些感動。
換好鞋拎起帆布包,趁狸花不注意飛快刮了一下貓鼻梁。
“乖乖在家等我哦。”她逃也似的出了門。
“嗚~你~”
沈泠徽能想象狸花虎著臉齜著牙一臉傲嬌的樣子。
一小時後,沈泠徽拎著兩條魚、一大塊牛肉和兩袋蔬菜走到城中村的路口,心裡正盤算著貓咪應該會喜歡她買的牛肉吧,魚該怎麼做好呢,全都是肉也不好,還是要加一點菜……嗯,今天應該是走不了,得趕緊找個地方把這個神仙托付了……然後,奔向冰島,奔向自由。
自由永遠最重要。
胡思亂想間,一柄冰涼的刀尖抵住後腰,所有東西都掉在了地上,她被一個寸頭肌肉男捂住嘴反扣手推拉著塞進路邊的黑色商務車裡。
“你想乾什麼?”
沈泠徽掙紮不讓綁住手。
“沈小姐,讓我好找啊。”坐在副駕上的黑衣人回頭抬了抬帽簷,“沈董說,您玩兒夠該回家了。”
是沈誌行的保鏢。
“都三個月了,你們現在綁我回去有什麼用?”
“夫人說,沒了周家,自然有王家、李家,二小姐沒必要在這裡受苦。”
保鏢擺擺手,寸頭肌肉男用毛巾堵住沈泠徽的嘴,將她死死按在座椅上牢牢綁住。
“吳哥,可以走了。”寸頭肌肉男檢查了一遍繩結都已打牢後向前排保鏢報告。
保鏢向司機勾勾手示意出發。
商務車引擎剛發動,車頂便傳來利爪抓撓金屬的刺耳聲響,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從車頂垂下甩了甩,緊接著整輛車劇烈晃動,後視鏡“啪嗒”掉在路上。
“什麼東西?!”司機猛踩刹車,擋風玻璃瞬間裂開,狸花一躍跳到引擎蓋上,琥珀色豎瞳在陽光下泛著光,冷冷注視著車內的人。
“喵嗚~”
貓嘯聲震得車窗嗡嗡作響,右爪亮起金光一揮,前擋風玻璃便消失不見了。狸花不屑地抖抖毛,斜睨一眼前排目瞪口呆的司機和保鏢,一躍至後排抱住寸頭肌肉男扇了一巴掌,五道血肉模糊的爪痕出現對方臉頰上。
“嗚~”看到沈泠徽的樣子,它低吼著站在座椅上。
“哪來的畜生?!”前排保鏢吳哥終於反應過來,衝下車拽開後排車門,寸頭肌肉男捂著臉踉蹌著滾下車昏倒在路邊,“小畜生!”
吳哥顯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徒手就去抓狸花。小狸後退半步,抵在沈泠徽身上,尾巴一揮便掃掉了堵嘴的毛巾。
“小狸,小心。”沈泠徽一邊說著一邊拚命掙紮擺脫身上的繩索。
“他?”狸花弓起背冷哼一聲,“哼!”
小狸一爪撓在吳哥伸過來的手上,而後躍過吳哥頭頂,從後腦勺抱住對方脖頸,一隻爪子摳住眼睛,一隻爪子高高抬起亮出利刃向吳哥咽喉刺去。
“彆殺他!”沈泠徽的尖叫劃破車廂。
狸花煩躁地甩了甩尾巴,利爪在吳哥的頸留下幾道血痕,再拍了拍腦袋,吳哥便暈在了車裡。
“沒想殺他。”他不屑地抖抖胡子,躍上沈泠徽肩膀,“走,離開這裡。”
沈泠徽迅速跳下車抱著狸花向前飛奔。
身後響起汽車引擎的聲音,商務車司機踩著油門向她衝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人一貓被推到路邊花壇裡,沈泠徽一瞬間進入停滯狀態,什麼聲音也聽不見,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雪花點。
“喵嗚~”司機在貓嘯聲中暈在方向盤上,商務車下躺著一個男人,街角刹車聲起伏,十幾個人從幾輛車上跳下向這邊衝過來。
“巫總!”
為首的黑衣人大喊,一名醫生跪在男人旁邊檢查著他的身體,沈泠徽的視覺和聽覺在呼喊聲和嘈雜的腳步聲中恢複,幾個黑衣人已將倒在車下的男人抬到車上,她看著地上大灘血跡陷入恍惚。
“沈小姐!”
有人搖晃她的身體,她瞪大眼睛仔細辨認才看清眼前晃動的臉,腦子慢了幾拍搜尋出這個人是雲雀集團總裁特助餘天。
“沈小姐,巫總受傷嚴重,我們先去醫院。”
“嗯。”
她不確定餘天是否聽到了她的聲音,被踉蹌著拉上了車,狸花在車門關上前一躍到她身上坐下。
“滴…滴…滴…”儀器聲響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裡,沈泠徽蜷縮在icu門口的長椅上,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刺得她鼻腔發酸,那個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定要遠離的男人,巫㻬,此刻正躺在重症監護室裡,身上插滿管子,心跳線微弱得如同隨時會崩斷的琴弦。
“患者脾臟破裂,顱內出血”醫生在向旁邊的餘天交代情況,沈泠徽看著醫生開合的嘴唇,隻明白了最後一句,“可能變成植物人。”餘天聽完後交代了醫生幾句便打著電話走了,沈泠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喵~”
橘貓從沈泠徽身後探出頭蹭了蹭她的臉,跳到椅子上緊貼著她坐下。
“他是你包裡紙片上那個人?”
“嗯。”
沈泠徽吸吸鼻子抹掉臉上的淚。
“他要死了,我看到他的魂魄在慢慢剝離。”
“什麼?!”
沈泠徽慌忙站起,連跑帶爬地幾步晃到icu門邊,隔著玻璃隻能看到裡麵模模糊糊白茫茫一片。她突然想到什麼,轉身重重跪在仍坐在長椅上的橘貓麵前。
“小橘,我知道你可以。”她捧著橘貓的臉,淚眼朦朧地看著它橄欖綠的眼睛,“求你,救救他!”
“我……”橘貓掙開她的手低下頭,從鼻尖開始變成狸花,“救不了。”
沈泠徽歎了一口氣,翻身背靠椅子蜷坐在地上無聲地哭起來。
“很多年前闖過禍,下山時師父給下了咒,本仙隻能救你,其他人……”狸花抖了抖胡子,“與我無關。”冷漠地說完,狸花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可……他不是其他人啊……”沈泠徽將頭埋在膝間,顫抖著,嗚嗚地哭出聲來。記憶如潮水般翻湧,是他年幼時坐在荷塘邊悠著腿說長大我娶你;是他年少時第一次牽住她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是他執掌雲雀集團時雀躍地吻上她的眼睛說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是他在電話中怒吼為什麼不讓我幫你;是他在大雨中落寞站在沈家門外那一抹沉鬱朦朧的背影……
她此刻才深深意識到,自己竟從未為這段感情抗爭過,一直都是他在衝鋒陷陣。在聽聞他訂婚那一刻從未問過,是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她隻一味地逃,想逃得遠遠的,以為逃開了便可以抹平這些年的種種,逃離這裡,就能擁抱自己所謂的自由。
可是,如果心裡一直有一個未曾知道答案的問題,又怎麼能擁有真正的自由呢?如果,如果他可以好好活著,她想著,真想親自問問他,如果訂婚不是他自願的,那還能在一起嗎?
或許,緩一緩再走呢。
“哎哎,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軟軟的肉墊推了推她的後背,一隻黃色的爪子勾著一塊手帕遞到她麵前,帕子一角繡著精美的二貓戲蝶圖樣。
“什麼辦法?”沈泠徽接過手帕擦著眼淚坐到椅子上問它。
“呃……有點危險啊,喵~”小橘皺了皺眉頭。
“隻要能救他。”沈泠徽眼裡閃過一絲光,抱起小橘放在腿上。
“你和他結生死契,這樣你的一半就是他的了。”
“一半?”
“是,簡單說,你給他半條你的命,你們以後得……”小橘的臉變得嚴肅起來,花紋變成了狸花,聲音低沉道,“同生共死。”
“我要怎麼做?”
“不行,你會很危險。”狸花撇撇嘴跳到地上,坐去牆角。
“可是,小狸。”沈泠徽跟去牆角,跪坐在它旁邊,“他救我時也很危險。”
“他根本不需要多管閒事,我會帶你逃開。”小狸齜牙看著她。
“可他不知道,他隻想救我。”沈泠徽抹抹臉上的淚,“小狸,求你了,他不能死,不能因我而死,也不值得因我而死。”她用自己都快聽不到的聲音說著。
“鎖魂釘很疼。”小狸言簡意賅。
“我可以。”沈泠徽斬釘截鐵。
“好。”狸花明白了,不管說什麼她都會堅持。它轉身走了兩步變成巫㻬的樣子輕鬆推開icu門,沈泠徽趕忙從地上站起跟進去。
“滴——滴——滴——”
icu內儀器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小狸變成的巫㻬一揮手關了門。他無視各種管線,徑直走到病床邊,真正的巫㻬躺在床上,臉色灰敗如紙,氧氣麵罩下是毫無生氣的死寂。
“躺上去。”小狸一把掀開蓋在巫㻬身上的薄被向床抬了抬下巴,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
沈泠徽小心翼翼躺倒在病床左邊,肩膀挨著巫㻬的肩膀,一絲淡淡的溫熱隔著病號服傳來,她篤定,他一定不會死。
“閉眼睛。”還是小狸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
沈泠徽閉上雙眼,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耳中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巫㻬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她感覺到小狸將她的右手和巫㻬的左手交疊在一起。
“彆睜眼。”
正想看看就收到小狸的警告,她緊緊閉上雙眼。
“彈一首《鷗鷺忘機》。”
“嗯。”
她害怕自己做錯救不了巫㻬,緊握住交疊的手,十指相扣。
“沉到你的心鏡中去,想你坐在海邊正在彈琴。”
小狸伸出食指,指甲瞬間變得尖銳如鉤,它“唰”地在自己的掌心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湧出,帶著一種近乎暗金的奇異色澤,他握拳將掌心的血滴入沈泠徽和巫㻬口中。沈泠徽舌尖嘗到一股山泉水的甘甜味,混合著青草和野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