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四麵如死水。
他抬眼看了看劉弘昌，張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垂下了頭。
劉弘昌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沈阿四，目光陰沉，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寒意。
房間裡也因此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沈阿四終於忍不住了，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抬頭看向這個自己仰慕已久的賢王：
“王爺，小人素來仰慕您，今日能親眼見到您，已經是小人的榮幸。”
“小人自知身上罪孽深重，不敢奢求追隨王爺左右，隻求王爺能讓小人死個痛快。”
“也希望王爺能饒了小人妻女，饒了小人兄弟，還有山上那一百來號人，他們都是無辜的……”
劉弘昌歎了口氣，緩緩道：“本王給你改個名字吧！”
沈阿四身子猛地一顫，張大了嘴巴，疑惑地看向劉弘昌：“王、王爺，您這是……”
劉弘昌正色道：“從今以後，你就用沈煉這個名字，好好贖你的罪！”
沈阿四見狀，哪裡還不明白王爺的意思，連忙跪了下去，將頭重重磕在地上：
“小人沈煉，多謝王爺賜名……”
他一遍遍重複著，一遍遍把頭重重砸向地麵，淚水早已浸滿了眼眶。
一旁的王複看著感激涕零的沈煉，又看了看自家王爺。
他很清楚沈煉為何會如此感激涕零。
沈煉本是逃兵、如今又是殺人越貨的土匪，按照大漢律例，這種人隻能一輩子躲到死，否則一旦被抓到，必將遭受極刑，包括他的家人。
現在，王爺賜他新名，這就意味著王爺會給他一個新的身份。
從今以後，他就是王爺的人，他還有他的家人以後都能重新在陽光下生活。
這對於沈煉這樣的人來說，無異於再造之恩。
可他實在不理解，甚至有些接受不了。
就憑沈煉之前說的那幾句話，王爺就相信他了？
而且這個逃兵到底有什麼值得王爺任用的？
更重要的是，這沈煉吃過人！
這可是絕對無法饒恕的罪過！
若是以前的王爺，絕不會……
可他最終還是沒有將心中的質疑說出口。
因為他知道，王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賢王”了……
其實劉弘昌對這件事也很矛盾。
一方麵，他雖然對五代十國的曆史不怎麼了解，但好歹也知道些其他朝代的曆史。
所以，他知道古代人吃人的事情並不少。
隻是作為穿越者，他對吃人這件事，還是會有生理上的不適。
可他還是強行克服自己的不適，留下沈煉。
隻因蘇然曾說過，離四哥劉弘熙發動政變隻有半年的時間了，他必須儘快利用賑災達到自己目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這麼多年磨煉出來的識人眼光：這沈煉絕對是個難得的人才：有魄力、夠狠、夠聰明，夠講義氣！
他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幫他做一些自己這個“賢王”不便做的事！
他既不完全信任這麼陌生的沈煉，也不擔心沈煉會背叛自己，畢竟他已經拿住了沈煉最大的把柄。
而且，他也很滿意今晚自己拿捏沈煉內心的效果。
先用“是否願意跟隨本王”來給他希望，然後再用“是否吃人”給他壓力，逼得他表明死誌。
最後，再給他新的名字，讓他明白，是自己給了他新的生命！
“好了，起來吧！”
“說說，你逃回來後，又是怎麼會上山為匪的？”
“是因為旱災嗎？”
沈煉見狀，連忙將自己的所有經曆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逃回容陽縣城時，此處的旱災還並沒有很嚴重。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小災害隻要得到官府的重視，很快就會得到解決。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沒有等到官府的救災物資，也沒有等到水利修建的消息。
縣城外的百姓像是被徹底拋棄了。
然後，在他的組織下，聚集了一幫百姓準備到縣令衙門請命。
剛開始，官府還好言好語，信誓旦旦地保證災情很快就會得到妥善的解決。
可時間一點點流逝，他們並沒有等到官府兌現承諾。
於是，他們再次組織人去請命。
可這次，他們甚至連官府的安撫都沒有得到，隻得到了無情的鎮壓。
沈煉的父母和弟弟就是死於官府鎮壓。
阿水的鼻子也是那時候被割掉的。
縣令張為知將他們趕出了縣城，加強了城門的守衛，不許災民進入縣城。
後來，甚至還查出了作為帶頭人的沈煉逃兵身份。
於是便對沈煉進行了報複性抓捕與迫害。
沈煉沒有辦法，隻能帶著鄉親們躲入深山。
可他們男女老少一百來號人，大多數壯年男性不是被官府抓了，就是被打死了。
剩餘的人中會打獵的不多，很難養活那些人。
最後，他們才想辦法在野外做起了黑店生意。
用他的話說，不是被逼到了絕境，誰會做黑店的生意？
不是沒有辦法，誰又會以人為食……
這種情況其實與劉弘昌這些時日對災情的判斷以及猜測差不多。
這不是天災。
而是人禍！
“王爺，小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沈煉神色凝重地看向劉弘昌。
劉弘昌正色道：“你已經是本王的人了，記住，從今以後，在本王麵前，你任何話都可以說。”
沈煉突然再次跪倒在地：“王爺！”
“小人向來聽聞王爺賢明仁義，也相信王爺定能解救我們這些災民。”
“可還是那句話，如果小人沒猜錯的話，這次潮州賑災很有可能就是個針對王爺您的陷阱！”
劉弘昌挑了挑眉，親自扶起沈煉，饒有興致地問道：“說說你的分析……”
沈煉也不再保留：“王爺，小人這段時間也收集到了不少消息，目前，隻有我們潮州這個地方有旱災，而且災情其實並不嚴重。”
“如果朝廷真的有心賑災的話，其實很早就能解決好，可為什麼會拖到現在這個嚴重的地步？”
“又為什麼非要派您這個親王來？”
“再加上小人在錢帛館偷聽到的內容，小人覺得，這一切都是有人在故意針對您。”
“您已經平叛失敗了，如果此次賑災您又不能完美解決，隻怕您在人們心中就不再是那個人人敬仰的賢王……”
聞言，一旁默不作聲的王複，更是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沈煉。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沈煉竟然能想到這麼多？
作為一個逃兵，一個土匪，他怎麼可能會有這麼細膩的心思？
等等！
難道這就是王爺看重他、願意收留他原因？
想到此，他不禁扭頭看向劉弘昌，卻發現劉弘昌嘴角已然微微勾起。
殊不知，劉弘昌此時也在心中暗道：這沈煉果然是個人才!
他之所以沒有對沈煉有殺心，一來是大致猜到了沈煉的無奈。
二來，他也是想通過沈煉來更加了解潮州災情的實際情況。
突然被派來賑災，加上這一路的所見所聞，他早就料到了此次賑災背後可能會有危險。
如果這潮州真是針對自己這個“賢王”之名的圈套，那也就意味著此地早就是鐵桶一個。
最起碼也是上下沆瀣一氣，等著自己往裡麵跳！
可目前為止，他並不知道這些人會怎麼做。
所以，他也需要一個聰明、又能被自己拿捏的“本地人”！
可沈煉目前的表現，著實讓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驚喜。
但劉弘昌並沒有表露出對沈煉的欣賞，他緩緩端起茶杯，儘管茶水已經涼了，但他還是呷了一口。
緩緩道：“那你說，本王該怎麼做？”
沈煉看向劉弘昌，張了張嘴，道：“小人不知……”
劉弘昌皺了皺眉：這家夥莫不是在試探我？
他刻意強調此次賑災背後的危機，應該是想看我這個賢王到底會不會退縮……
想到此，劉弘昌突然放下茶杯，起身來到窗邊，看向窗外的那輪孤月，負手而立。
“針對就針對吧！”
“前路縱使荊棘遍布，為了天下蒼生，本王也要蹚出一條血路！”
他話音剛落，沈煉便再次跪倒在地：“王爺不愧我大漢第一賢王！”
“屬下願鞍前馬後、誓死效忠王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劉弘昌沒有轉身，因為他不想讓人看到他那上揚的嘴角。
果然！
到現在才主動改稱“屬下”！
這家夥果然是在試探我……
吩咐了些事情，沈煉便與王複離開了。
可他們剛走，房門外便又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王爺，您休息了嗎？”
一聽是顏曜冰，劉弘昌當即開口道：“仙姑請進！”
房門被推開，顏曜冰曼妙的身子隨即出現在劉弘昌麵前。
哦？
精心打扮過？
看著顏曜冰那張精致的瓜子臉，劉弘昌嘴角有些壓不住了：這丫頭這麼快就要再次出手了？
“仙姑這麼晚了還沒睡？找本王所謂何事？”
“王爺，民女是來感謝您的救命之恩的，您又一次救了我們，如果不是您，我們姐妹三人隻怕已是刀下亡魂了。”
“無妨，你們乃是本王最看重之人，就是本王受傷，也絕不會讓你們受半點傷害！”
顏曜冰柔步走到劉弘昌身後，嬌軀貼著劉弘昌的後背，纖纖玉手搭在其肩頭緩緩揉動。
聲音嬌柔至極：“王爺您辛苦了，今晚出了這件事，隻怕您難以入眠。”
“民女無以為報，正好民女精通醫術，可助王爺心神放鬆，快速入眠……”
該不會是……
劉弘昌幾乎快要壓不住自己的嘴角了：“哦？還有如此妙術？”
“本王的確心神俱疲，那就麻煩仙姑了……”
顏曜冰眼波流轉，竟直接將那十指柔荑伸向劉弘昌的衣襟：
“王爺，請上ch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