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官道緩緩駛向容陽縣城。
大車隊已經先行趕往潮州城,顏曜冰三女都不得不和劉弘昌擠在一個馬車裡。
馬車內很安靜,沒人說話,隻有馬車顛簸的聲音“吱吱呀呀……”
蘇然與顏曜冰各有所思,林雨薇則時不時地抬眼看向劉弘昌,又迅速低頭。
而劉弘昌卻一直掀開車簾,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良田,原本是。
隻是現在,乾裂的土地上隻有一望無際的焦黃。
遠處有些樹木,隻是都已光禿禿的,連樹皮都沒了。
更遠處,一團黑影靜靜地躺在那裡。
劉弘昌凝眉遠眺,這才看清,那原本應該是一頭牛,隻是此刻已然變成了一堆屍骨,所剩無幾的腐肉也引來無數蒼蠅。
“停車!”
突然一聲大喊,劉弘昌下了車,來到路邊,看著路旁溝壑神情愈發凝重。
“王爺,彆看了,天災無情……”
王複下馬來到他身邊,歎息著勸道,可劉弘昌卻隻是呆呆地立在原地。
出於好奇,顏曜冰三女紛紛探出頭來,卻發現溝壑裡正躺著兩具衣衫破爛的人:一個老人,一個孩童,腹部鼓脹,相擁而眠。
永遠的睡著了!
顏曜冰當即下了馬車,林雨薇直接就低頭乾嘔了起來,蘇然長歎一聲,默默放下了車簾。
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林雨薇忍不住問道。
“這個時候的南漢應該正屬於十世紀中期,是溫暖期,雨水較為充沛。”
“雖然史書上也有記載天災,但不像明末小冰河期那般,頻繁出現極端天氣,更不會出現如‘崇禎大旱’那樣的天災。”
“縱然有因為降雨不均而出現的旱災,也應該隻是局部小範圍的。”
“我們這一路過來,隻有潮州有旱災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這種局部旱災,隻要朝廷調度一下,熬到雨水來了就沒問題。”
“可潮州為什麼還會出現這麼嚴重的旱災?”
說到此,蘇然又兀自思索了起來。
片刻後,她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我明白了!”
“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林雨薇瞪大了眼睛:“人禍?”
“你是說這是人為導致的?”
蘇然點點頭:“南漢存續五十多年,但吏治是一代比一代腐敗。”
“這些官員不顧百姓死活,魚肉百姓……”
林雨薇圓圓的臉上浮現怒容:“這些可惡的貪官,都該拉去砍頭!”
蘇然卻搖了搖頭,沉思道:“不!”
“隻怕這不隻是吏治腐敗,說不定這一切都是有意為之!”
“有意為之?什麼意思?”林雨薇瞪大了眼睛。
蘇然正色道:“其實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就算貪官腐敗,但隻要朝廷重視,一個小小的災情無論如何也不至於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更不需要刻意派親王劉弘昌來!”
“隻怕此次潮州賑災,不僅僅是為了奪他的兵權,很有可能還有什麼事在等著他……”
林雨薇愣了愣,她總覺得這有些陰ou論,她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但又絕對相信她的然然姐。
“那我們要不要告訴王爺,提醒他小心……”
林雨薇冷笑一聲:“沒必要,那就是個迂腐的笨蛋,說了也沒用,我們把自己顧好就行。”
“咱們先跟著他,等曜冰對他死心後,我們就離開南漢,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馬車外,顏曜冰來到屍體旁,本能地檢查了一番:
“應該是吃了觀音土,腹脹而亡。”
“埋了吧……”
王複愣了愣,見劉弘昌點頭,於是帶著幾名護衛開始動手埋葬。
劉弘昌突然看向顏曜冰: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同意你的建議了吧?”
“雖然救不了所有人,但最起碼,我得給他們希望……”
顏曜冰一怔,完全不知道劉弘昌在說些什麼。
不多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道疾呼:“救命啊,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
劉弘昌見狀,當即迎了上去,顏曜冰也緊跟其後,原本還在挖坑的王複,連忙警惕地追了上去。
卻見一婦人抱著稚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好心人,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孩兒吧……”
“這是怎麼了……”
劉弘昌話還沒說完,顏曜冰當即給孩子檢查了起來:“應該是吃壞了東西,孩子高燒,得趕緊去找郎中……”
婦人當即哭求道:“求求你們了,你們有馬車,能送我們去縣城嗎?”
“求求你們了……”
劉弘昌當即吩咐道:“王複,快,騎馬送她們去縣城找郎中……”
王複一愣:“可是王、王少爺……”
“我、我得保護你……”
劉弘昌怒道:“少廢話,趕緊的……”
王複無奈,隻能與劉弘昌約定在離他們最近的一家客棧碰頭,然後簡單交代其他護衛後,親自騎著馬,載著婦人,抱著稚童一路趕往縣城。
車內的蘇然與林雨薇也看到了這一幕。
蘇然搖著頭歎息道:“一點防備心都沒有,果然是個迂腐的笨蛋!”
林雨薇頓時有些不解:“然然姐,你怎麼這麼說他,他是個難得的好人!”
“可這是亂世!”蘇然沉聲道,“他這樣能救得了天下蒼生嗎?”
“縱觀曆史,亂世之道,不在救,而在殺!”
“法家有言,以刑去刑,以殺止殺,想要結束這亂世,就必須拋棄那微不足道的個人憐憫!”
“虧他說什麼民心不可負,他這樣成不了大事……”
林雨薇沒有再說話,她覺得蘇然肯定是讀史讀傻了,自從穿越來,她張口閉口就是一統天下、結束亂世。
難道一統天下就要漠視近在眼前的生命嗎?
在她看來,劉弘昌幾乎是個完美的男人,他身居高位,卻願意幫助平民,心地善良,關鍵還帥!
不行,還是得想辦法提醒王爺小心……
埋好之前的那兩具屍體,劉弘昌這才重新回到馬車繼續啟程。
將將入夜,劉弘昌便在容陽縣城外的一家客棧前見到了王複。
得知王複已經替那婦人找到郎中,付了醫藥錢,又給了一些銀兩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眾人進了客棧。
客棧不大,上下兩層。
大廳內隻有四張桌子,還很破舊。
劉弘昌等人剛進來,就看到一個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了過來。
看到那人,林雨薇三人都不由地心驚了一下。
隻因那人臉上綁著布條,遮擋著鼻子。
不,他已經沒有了鼻子。
“他、他怎麼這個樣子……”林雨薇忍不住用普通話輕聲問道。
蘇然歎了口氣:“這就是南漢的特色——酷刑!”
“劓刑還隻是比較傳統的,湯鑊、刳剔、鐵籠炙烤、生地獄、肢解樂舞這些可都是南漢曆代皇帝發明的……”
林雨薇雖然隻聽得懂幾個,但這已經讓她汗毛倒立了。
劉弘昌裝作沒有聽見,點了些連粗茶淡飯都算不上的吃食。
不是他舍不得,奈何店裡隻有這些吃的。
災情嚴重,很多地方都餓死人了,而像白天路邊的那兩個吃觀音土而死的人更不在少數。
在這縣城外的客棧,能有這些吃的已經很不錯了。
吃完飯,劉弘昌又要了幾間房,然後保持著一路上的習慣,找店家了解了一下災情的情況。
夜色漸深。
客棧後廚內,兩道身影一邊忙碌著,一邊輕聲交談:
“四哥,這次隻怕很難得手啊,那兩間房門口都有護衛。”
“沒事兒,隻要控製那白麵小兒和那三個女子就行,那些護衛隻不過是看門狗,不敢亂來的!”
“就按四哥說的辦,不過四哥,那三個妹仔生得俊,就這麼當兩腳羊有些可惜了,不如先給兄弟們爽爽……”
“臭小子,鼻子都沒了,還改不了你那臭毛病!”
……
房間內,蘇然坐在桌前,看著床上熟睡的林雨薇與顏曜冰,不禁歎了口氣。
雖然門口有護衛,但她還是不放心。
可恨的是那越王劉弘昌偏偏一點防備心都沒有,不直接趕往縣城,為了兩個已經死去的人耽擱時間,甚至還搭救兩個來路不明的人。
這一帶,人都能餓死,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婦人還有吃壞東西的孩子?
更要命的是,他劉弘昌竟然隨便找了個野外客棧入駐。
她不覺得自己是過分小心,也不覺得自己是鐵石心腸。
隻是她太精通曆史了,更是在史書上見過太多可怕的事情。
《新五代史》記有:“饑民削木為屑,雜人肉以食。”
《南漢書》載有:“嶺南大饑,民聚為盜,官兵捕之,斬首醃胔(醃漬人肉)以充軍糧。”
《南漢書·後主紀》更是錄有“嶺南大饑,人相食,至有聚羸弱以充糧,雖父子不相顧。”
……
雖然史書往往隻是寥寥幾筆帶過,但字越少,事越大!
她知道越是腐敗的政權,越是嚴重的災害,就意味著有更多的危險。
所以,最起碼在進入縣城前,她必須要為自己的性命負責,也必須要為自己那兩個姐妹負責。
然而。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她終究沒能抬起愈發沉重的眼皮。
沒多久,床下的木板便悄悄地被挪動開了……
另一邊,劉弘昌的房間內。
伴隨著王複那震耳的鼾聲,床下的一塊木板也開始悄悄被挪開。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床下爬了出來。
他嘴裡咬著匕首,寒光凜冽。
突然!
一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果然是家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