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默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冰洋深處的廢鐵,在無邊的死寂中下沉。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尖叫,左臂如同被熔岩反複澆築又瞬間冷卻的殘骸,劇痛與麻木交替撕扯著神經。
新生的力量在殘破的經脈裡橫衝直撞,如同脫韁的烈馬,每一次衝撞都帶來更深的撕裂感和眩暈。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徹底的崩潰邊緣搖曳。
腳是錨!釘死!腰是軸!穩住!
沈三篙最後的咆哮,如同洪鐘大呂,在他意識深淵的儘頭炸響!
每一次回蕩,都強行將那即將潰散的意誌碎片重新聚攏!
他不能沉下去!
阿公的燈……還亮著……
一股微弱的、卻無比堅韌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穿透了無邊的痛苦,始終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那是青陽燈最後守護的光。這光,是沈三篙用命點燃的薪火,是這冰冷絕望中唯一的……錨點!
“呃……”喉嚨裡滾動著血沫和破碎的音節。林默猛地睜開眼!
刺骨的冰冷瞬間包裹全身!他發現自己正浸泡在齊腰深的、渾濁冰涼的江水裡!
刺鼻的腥氣、淤泥的腐敗味、還有濃烈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灌滿口鼻。
頭頂是低矮、布滿濕滑青苔和水鏽的拱形石壁,陰冷的水珠不斷滴落。
微弱的光線來自前方——那是一道狹窄的、被水流衝刷出的石縫,隱約透進來外麵沉沉的夜色和遠處城市模糊的霓虹光影。
這裡似乎是黃浦江某條廢棄支流下的……排水涵洞!
“你……你醒了?”一個帶著驚惶和疲憊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林默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
阿萊正蜷縮在涵洞內一處稍高的、相對乾燥的泥石平台上,渾身濕透,沾滿汙泥和血跡,黝黑的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蒼白和深深的恐懼。
他手裡緊緊攥著一根不知從哪裡撿來的、鏽跡斑斑的鋼筋短棍,警惕地盯著涵洞入口的方向。
“這……是哪裡?”林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胸腹內撕裂般的灼痛。
“不……不知道。”阿萊搖頭,聲音帶著哭腔,“從廢墟後麵鑽出來,全是亂巷子,後麵有警察,江邊也有光……隻能往黑的地方跑……掉進這個水坑裡,順著水漂進來的……”他指了指涵洞深處更黑暗的地方,“裡麵……好像很深。”
林默嘗試移動身體,冰冷刺骨的汙水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斷骨處和左臂的劇痛如同電流般傳遍全身。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
觸目驚心!
整條左臂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狀態,皮膚表麵布滿了細密的、如同瓷器開片般的暗金色裂紋!
裂紋深處,暗金與暗紅交織的光芒如同熔岩般在皮肉下緩慢流淌、明滅!
手臂腫脹得不成樣子,肌肉和骨骼仿佛被強行打碎又粗暴地糅合在一起,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高溫和毀滅性的氣息。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伴隨著光芒的明滅和更劇烈的灼痛。
這已經不是一條人類的手臂,更像是一件……被強行淬煉、尚未定型的神兵胚胎!
劇痛撕扯著神經,但林默心中卻湧起一股冰冷的、玉石俱焚的決絕。
就是這隻“廢臂”,一拳轟碎了那東瀛忍者的刀鋒!代價慘重,但……值得!
他不再看那恐怖的傷口,目光死死鎖定在懷中。
那片冰冷的皮革卷軸依舊緊貼胸膛,散發著溫熱的脈動。
完整的《天工開武圖》圖譜在他識海中緩緩旋轉,散發著蒼茫浩瀚的氣息。
隻是此刻,圖譜的光芒有些黯淡,運轉也顯得遲滯,顯然剛才那狂暴的爆發消耗巨大。
“燈……”林默嘶啞地問。
阿萊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涵洞入口附近的水麵。
那盞造型古樸、布滿銅綠的青銅船燈——青陽燈,正靜靜地半沉在渾濁的江水中。
燈盞中心,那點豆大的青色火焰並未熄滅,隻是微弱得如同風中的燭火,在冰冷的水流包圍下頑強地搖曳著。
微弱的青光艱難地穿透渾濁的江水,形成一個不足半米的、極其稀薄的光暈,剛好將林默浸泡在水中的下半身籠罩在內。
正是這點微弱卻堅韌的青光,驅散了刺骨的江寒,也仿佛在無聲地壓製著他體內那股狂暴的洪荒洪流,讓他沒有在昏迷中被徹底撕裂!
“阿公的燈……救了我們……”阿萊的聲音帶著敬畏和後怕。
林默沉默。
他看著那盞在冰冷江水中倔強燃燒的青燈,沈三篙佝僂卻如山嶽般的身影再次浮現。
巨大的悲慟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幾乎讓他窒息。
就在這時——
嗡!
懷中的卷軸猛地一震!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強烈預警意念的波動瞬間傳入林默的意識深處!
幾乎同時,涵洞入口處那狹窄的石縫外,幾道極其隱蔽、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感知力,如同無形的觸手,悄然探了進來!
目標精準地鎖定了涵洞內青陽燈散發出的微弱能量波動!
“他們……找到我們了!”阿萊的臉色瞬間煞白,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手中的鋼筋短棍握得更緊,指節發白。
殺意!冰冷粘稠的殺意,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從涵洞外彌漫進來!
比之前在廢墟時更加隱蔽,更加耐心,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在圍困瀕死的獵物。
警笛聲早已遠去,此刻包圍他們的,是更純粹的、來自暗網獵殺者的死亡氣息!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沉!
身體因劇痛和冰冷而微微顫抖,但眼中那暗金色的光芒卻如同瀕死凶獸的餘燼,驟然亮起!
恐懼被冰冷的憤怒和求生的欲望瞬間壓過!不能再逃了!也無路可逃!這涵洞,就是最後的戰場!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汙水和腥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用唯一還能動彈的、被毒針麻痹後稍緩的右手,死死抓住涵洞內壁一塊凸起的、濕滑冰冷的岩石。
沈三篙的意誌在靈魂深處咆哮!
他左腳在冰冷的淤泥中猛地發力,腳尖死死內扣,如同巨錨沉入江底!
腰胯在劇痛中強行下沉、內收,如同承載著千鈞重擔的龍骨!
殘破的身體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再次艱難地……紮下了那個笨拙卻凝聚著所有生存意誌的“漁火樁”!
劇痛如同億萬鋼針穿刺!新生的力量在體內左衝右突,試圖掙脫這脆弱的束縛!
但他死死咬著牙,牙齦再次崩裂出血,汗水混合著汙水從額頭滾落。他必須穩住!
隻有穩住,才能在這絕境中,找到那一線……反擊的生機!
識海中,完整的《天工開武圖》圖譜似乎感應到了主人那玉石俱焚的意誌,黯淡的光芒猛地一振!
圖譜核心,那天地熔爐般的符號緩緩旋轉,一股微弱卻更加凝練的吸力悄然散發!
涵洞內渾濁的江水、潮濕陰冷的空氣、甚至彌漫的淡淡血腥氣……這些駁雜的能量,被強行牽引、過濾,化作一絲絲微弱卻精純的冰涼氣息,沿著圖譜中特定的玄奧路徑,艱難地彙入他殘破的經脈,滋養著那幾近枯竭的洪荒洪流!
雖然杯水車薪,卻如同久旱的荒漠迎來了一絲甘霖!
林默布滿血絲的雙眼中,那暗金色的光芒銳利如刀,穿透涵洞入口的黑暗,死死鎖定著外麵殺意傳來的方向。
他在等!等一個機會!一個將體內這狂暴的、如同未淬火鋼胚般的力量……狠狠砸出去的機會!
時間在冰冷的絕望和對峙中一分一秒流逝。涵洞內隻剩下水滴聲、阿萊粗重的喘息和林默沉重如破風箱的呼吸。
突然!
嗤!嗤!嗤!
三道細微到極致、卻又淩厲無比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涵洞入口的石縫上方射入!
不是實體暗器,而是三道凝練如鋼絲、帶著刺骨寒意的……壓縮水箭!
角度刁鑽,分彆射向林默的咽喉、心口和支撐身體的左腿膝蓋!正是之前在龍蛇巷施展控水秘術的殺手!
攻擊無聲無息,快如閃電!
“小心!”阿萊的驚呼帶著絕望!
林默瞳孔驟縮!神機眼被動激發!
三道水箭的軌跡、能量核心、甚至水流旋轉的細微渦流都在他意識中清晰呈現!避無可避!硬抗必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沉在涵洞入口水麵下的青陽燈,那點微弱的青色火焰猛地一跳!一股無形的、帶著溫暖守護意誌的波動瞬間擴散!
三道激射而至的壓縮水箭,在觸及青陽燈光暈範圍的瞬間,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屏障,軌跡猛地一滯!
水箭上附帶的陰寒殺意如同冰雪消融般飛速退散,凝練的水流結構也出現了一絲紊亂!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刹那凝滯!
林默眼中凶光爆射!他等的就是這一刻!體內的洪荒洪流在死亡威脅和守護之光的刺激下徹底沸騰!
他不再壓製那狂暴的力量,而是用儘殘存的意誌,引導著它,如同引導著決堤的毀滅洪峰,瘋狂湧向那隻扭曲淌血、布滿裂紋的恐怖左臂!
“呃啊啊啊——!”他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充滿了痛苦與毀滅的咆哮!
那隻如同熔岩澆築的左臂瞬間爆發出刺眼的暗金暗紅光芒!
皮膚表麵的裂紋如同活火山口般張開,光芒從裂縫中噴湧而出!
他不再顧忌身體的崩潰,腰胯為軸猛地一擰!
那隻散發著毀滅氣息的左臂,如同失控的隕星,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朝著涵洞入口上方石縫處、水箭射來的方向……狠狠一拳轟出!
沒有目標!隻有毀滅!
轟——!!!
一道凝練如實質、暗金與暗紅交織的毀滅拳罡,如同咆哮的怒龍,悍然離體!
拳罡所過之處,渾濁的江水被瞬間排開、蒸發!
涵洞內壁濕滑的青苔和岩石如同被無形的巨犁刮過,紛紛碎裂剝落!
狂暴的氣流將阿萊狠狠掀飛,撞在後麵的石壁上!
拳罡狠狠撞在涵洞入口狹窄的石縫處!
轟隆隆隆——!!!
地動山搖般的恐怖巨響在狹窄的涵洞內瘋狂回蕩!
堅硬的岩石如同豆腐般被拳罡撕裂、粉碎!整個涵洞入口被硬生生轟開一個數米寬的巨大缺口!
碎石如同炮彈般激射入外麵的江水中,激起滔天巨浪!
濃霧被狂暴的氣流撕開!缺口外,渾濁的江麵上,一艘沒有任何燈光標識、如同幽靈般的黑色小型氣墊艇被掀起的巨浪狠狠拋起!
艇上,一個穿著深藍色雨衣、手持短棒的身影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衝擊震得踉蹌後退,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駭!正是那個控水殺手!
拳罡的餘波狠狠撞在氣墊艇上!艇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撕裂開數道巨大的口子!冰冷的江水瘋狂湧入!
“八嘎!撤!快撤!”氣墊艇上傳來氣急敗壞的嘶吼,伴隨著引擎瘋狂的咆哮!
黑色氣墊艇冒著黑煙,拖著殘破的艇身,如同受驚的水鬼,倉皇地調轉方向,一頭紮進濃霧彌漫的江心,迅速消失不見。
涵洞內,一片死寂。隻有渾濁的江水從被轟開的巨大缺口處洶湧倒灌進來,水位迅速上漲。碎石還在不斷從缺口上方簌簌落下。
林默保持著出拳的姿勢,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那隻轟出拳罡的左臂,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皮膚表麵的裂紋如同乾涸的河床,猙獰地張開著,淡金色的血液混合著破碎的皮肉組織,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滴落在渾濁的江水中,暈開一片詭異的金紅色。
劇痛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後倒去,重重砸進冰冷的汙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林默!”阿萊掙紮著從石壁邊爬起,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將他從水裡拖起。
觸手之處,林默的身體滾燙得如同火炭,那隻左臂卻冰冷刺骨,如同剛從冰窖裡撈出的廢鐵。
青陽燈的火焰在洶湧倒灌的江水中劇烈搖曳,光芒更加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
阿萊看著林默慘白如紙、氣若遊絲的臉,又看看那盞在波濤中掙紮的孤燈,再看看涵洞外被濃霧吞噬的茫茫江麵,一股巨大的絕望和無助瞬間攫住了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淚水混合著泥水滾落。
“阿公……我……我該怎麼辦……”
冰冷的江水拍打著殘破的涵洞,嗚咽的風聲如同亡魂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