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鞭子般抽打著紐約曼哈頓下城。
霓虹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暈染開一片片病態的光斑,空氣裡混雜著廉價中餐、汽車尾氣和隱約的尿臊味。
林默縮了縮脖子,廉價衝鋒衣的領口抵擋不住這深秋的寒意。
他用力推開“拾古齋”那扇吱呀作響的沉重木門,門上褪色的朱漆剝落,露出底下滄桑的木紋。
門楣上懸著的那塊老匾,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店裡光線昏暗,隻有櫃台上一盞綠罩台燈投下昏黃的光圈,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空氣凝滯,彌漫著舊木頭、陳年宣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氣息,像是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玻璃櫃台裡,幾件真假難辨的明清瓷器泛著幽光,牆角堆疊著蒙塵的畫軸和不知名的青銅器件。
“阿默,回來了?”櫃台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江浙口音。
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藏青色對襟褂子,鼻梁上架著老花鏡,正就著燈光修補一本線裝書的破損書頁。
他是陳伯,這間小小古董店的真正主人,也是林默那早已故去的溫州養父的老友。
林默這個中意混血兒,在唐人街的煙火氣和異國他鄉的疏離感夾縫中長大,這間充斥著故國塵埃的小店,是他漂泊世界裡唯一稱得上“根”的地方。
“嗯,陳伯。”林默聲音有些發悶,脫下濕透的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露出裡麵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t恤。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扁平長條物件,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鄭重,與這昏暗小店格格不入。“今天老碼頭‘鬼市’收的,那俄國老頭說是他祖父從哈爾濱帶出來的……看著邪性。”
油紙一層層剝開。
沒有預想中的珠光寶氣,隻有一片色澤沉黯、邊緣磨損得厲害的皮革卷軸。
觸手冰涼,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滲入骨髓的質感。
卷軸表麵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隻有一些極其古老、完全無法辨識的、類似星圖又似經絡的暗金色紋路,在台燈微弱的光線下,流淌著極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詭異光澤。
就在林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過那些神秘紋路的瞬間——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洪荒的冰冷洪流猛地從卷軸中炸開!
它無視血肉骨骼,瞬間貫穿林默的四肢百骸。
時間仿佛被凍結,眼前不再是堆滿雜物的昏暗小店,而是無垠的宇宙深空!
億萬星辰在眼前急速旋轉、坍縮、爆裂,無數陌生而狂暴的“意念”——那是刀光劍影的淩厲軌跡,是內息奔湧的江河咆哮,是筋骨震顫的雷鳴之聲——如同失控的洪流,蠻橫地衝撞進他意識的最深處。
劇痛撕裂靈魂,卻又伴隨著一種無法抗拒的、令人顫栗的……明悟。
仿佛塵封億萬年的密碼鎖,在這一刻被暴力轟開!
“呃啊——!”林默悶哼一聲,身體劇震,眼前發黑,幾乎握不住那沉重的卷軸。
“阿默?你怎麼了?”陳伯猛地抬起頭,老花鏡滑下鼻梁,渾濁的老眼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盯住林默手中那片似乎活過來的古老皮革,臉上血色瞬間褪儘,隻剩下駭然的慘白。“那東西……是活的?!快放下!”
太遲了。
幾乎在林默體內那股洪荒洪流爆發的同一毫秒,世界某個隱秘的角落,無聲的警報被拉響。
叮!叮!叮!叮!
全球地下世界最隱秘、最致命的幾個暗網平台,幾乎同時被同一個猩紅刺眼的懸賞令血洗首頁!
標題:【sss級全球獵殺令:目標‘守卷人’!坐標:紐約曼哈頓下城!】
懸賞金額:一串長得足以讓任何頂級富豪心臟停跳、讓任何亡命之徒徹底瘋狂的零。
貨幣單位:不限(加密貨幣、黃金、稀有元素、國家特權……皆可兌現)。
目標信息:極度模糊,隻有一個不斷閃爍更新的實時坐標定位,精確到拾古齋所在的這棟破敗小樓!
附加信息:目標持有‘起源之鑰’!生死勿論!重複,生死勿論!
發布者:匿名(權限等級:深淵)。
整個地下世界,瞬間窒息,隨即陷入瘋狂!
無形的電磁波裹挾著貪婪、殺意和毀滅的指令,以光速撕裂夜空,射向紐約!
華爾街的摩天樓頂、布魯克林廢棄的碼頭倉庫、皇後區嘈雜的移民公寓……無數蟄伏的陰影睜開了眼睛,閃爍著嗜血的紅光。
拾古齋內,死寂得可怕。隻有林默粗重的喘息聲和陳伯牙齒輕微打顫的咯咯聲。
“守……守卷人?”林默甩了甩嗡嗡作響、仿佛要裂開的腦袋,那海嘯般灌入的“意念”碎片中,一個古老而沉重的稱謂浮現出來,帶著冰冷的鐵鏽味和億萬年的塵埃。
陳伯猛地撲到櫃台角落那台布滿油汙的老式收音機旁,手抖得厲害,幾乎抓不住旋鈕。
他粗暴地擰開電源,裡麵正播放著舒緩的古典音樂。
他瘋狂地旋轉調頻旋鈕,刺耳的電流噪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尖叫。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陳伯的聲音嘶啞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摳出來的,帶著瀕死的絕望,“他們……來了!阿默,聽著!”
他猛地轉身,布滿老人斑的手如同鐵鉗,死死抓住林默的胳膊,力量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渾濁的眼底燃燒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火焰,那是林默從未見過的神情。
“帶著它!跑!往東!往大海的方向跑!去魔都!去找……‘浦江漁火’!記住這個名字!死也要記住!”陳伯語速快得如同連珠炮,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儘生命最後的力氣在嘶吼,唾沫星子噴在林默臉上。
“這卷軸……是《天工開武圖》!半部!它是鑰匙!是災禍!也是……唯一的生路!活下去!替我們……活下去!”
話音未落——
轟!!!
拾古齋臨街那扇沉重的、釘著鐵條的橡木門,連同半麵磚石牆壁,如同被攻城錘正麵轟中,在一陣地動山搖的恐怖巨響中轟然向內炸裂!
碎石、木屑、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
狂野的、帶著熱帶雨林潮濕腥氣的咆哮聲壓過了暴雨和警報:
“¡ lve!¡dá ahora!(鑰匙!現在就給我!)”
煙塵彌漫中,一個赤裸上身、肌肉虯結如古銅雕塑的巨漢身影顯現。
他渾身布滿猙獰的青色紋身,雨水衝刷著他油亮的皮膚。
更駭人的是他的雙腿,如同兩條浸透了毒液的巨蟒,纏繞著肉眼可見的、充滿爆炸性力量的詭異氣流!
每一步踏下,腳下的木地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和龜裂!
卡波耶拉戰舞!墨西哥毒梟麾下的頂級殺戮機器!
幾乎在巨漢破牆而入的同一刹那,拾古齋深處,那扇通往狹窄後巷、堆滿雜物的後門,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是的,融化。並非高溫,而是一種空間上的詭異扭曲。
木質的門板連同周圍的空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近乎透明的漣漪。
一個枯瘦的身影,裹在臟汙得看不出原色的粗麻布片裡,如同從異次元直接“滲”了進來。
他赤著腳,腳趾關節粗大得異乎尋常,踩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他的身體姿態呈現出一種超越人類骨骼極限的扭曲——脊柱像蛇一樣柔軟地側彎著,頭顱卻詭異地保持著垂直。
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竟呈現出一種爬行動物般的、毫無感情的豎瞳!
沒有咆哮,沒有威脅。
枯瘦的苦修者隻是緩緩抬起一隻枯枝般的手,五指以一種違背生理結構的角度張開、彎曲。
隨著他指尖極其輕微、近乎無法察覺的顫動,林默和陳伯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得粘稠、沉重!
無形的力場如同深海的水壓,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要將他們的骨骼碾碎,將他們的動作凝固!
印度傳說中,將瑜伽術修煉到極致的恐怖存在!
“哼!魑魅魍魎,也敢踏我華夏之地撒野?!當老夫死了不成?!”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店內所有玻璃器皿嗡嗡作響!
一直佝僂著背、看似風燭殘年的陳伯,腰杆猛地挺得筆直!
一股磅礴浩瀚、如山如嶽的剛猛氣勢轟然爆發!
他身上的舊褂子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沒有花哨的招式,隻有最簡單、最直接、最霸道的一拳!
陳伯一步踏出,腳下堅硬的水泥地竟被生生踏出一個清晰的腳印!
右拳如老樹虯根,裹挾著風雷之聲,直搗那卡波耶拉巨漢的中門!
拳鋒所至,空氣被硬生生壓縮、打爆,發出刺耳的音爆!
“八極——崩山!”
轟!!!
拳與腿尚未真正碰撞,兩股狂暴至極的氣勁已在半空悍然對撞!
肉眼可見的衝擊波猛地炸開!
貨架上殘存的瓷器、玻璃製品瞬間化為齏粉!
狂暴的氣流將林默狠狠掀飛,撞在身後的博古架上,木架轟然倒塌,碎木和雜物將他半埋。
“走——!!!”陳伯的吼聲在驚天動地的轟鳴中撕裂空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枯瘦的苦修者豎瞳驟然收縮,雙手猛地合十,林默身周那粘稠的力場瞬間增強了數倍,如同無形的沼澤,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默被撞得劇痛的身體裡,那股剛剛被強行灌注的、源自卷軸的洪荒洪流,似乎被外界的死亡威脅徹底點燃!
一股灼熱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狂暴力量,不受控製地在他殘破的經脈中左衝右突!
他雙目瞬間赤紅,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沾滿血汙和灰塵的手,下意識地死死攥住了懷中那片冰冷沉重的卷軸。
嗡!
卷軸上那些古老神秘的暗金紋路,仿佛被林默體內狂暴的能量和瀕死的意誌喚醒,驟然爆發出比之前強烈百倍的光芒!
不再是微弱的光澤,而是一道凝練如實質、帶著切割一切意味的暗金色光弧!
光弧無聲無息,卻帶著斬斷時空的淩厲,以林默為中心,猛地向四周環形掃過!
嗤啦——!
那束縛著林默的、粘稠如膠的無形力場,如同被燒紅的刀子切過的牛油,瞬間被這暗金光弧一分為二,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枯瘦苦修者悶哼一聲,身體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向後踉蹌一步,那雙冰冷的豎瞳中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駭然!
束縛驟減!林默體內那股狂暴的力量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他根本來不及思考這力量從何而來,又將把他帶向何方,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他借著那股力量的反衝,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朝著被陳伯一拳轟出的、布滿蛛網般裂痕的牆壁缺口,用儘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撞了出去!
噗!
身體撞碎殘存的磚石,冰冷的雨水和凜冽的夜風瞬間灌滿口鼻!
身後,是拾古齋內更加狂暴的勁氣碰撞聲、牆壁倒塌的轟鳴、以及陳伯那蒼老卻聲震屋宇、充滿了死戰到底的決絕怒吼!
“小輩!滾遠點——!”
林默重重摔在拾古齋後巷冰冷的、流淌著汙水的水泥地上。骨頭像散了架,嘴裡滿是血腥和泥土的腥味。
但他不敢有絲毫停頓!懷中的卷軸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著他的胸膛,散發出驚人的熱量和一種詭異的脈動,仿佛一顆沉睡億萬年的心臟正在蘇醒。那半部《天工開武圖》!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爬起來,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在狂暴能量肆虐下搖搖欲墜、不斷傳來可怕轟鳴的拾古齋小樓。
淚水混合著雨水和血水模糊了視線,巨大的悲痛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憤怒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跑!
向東!向著大海!向著那片傳說中風雲際會、龍蛇混雜的魔都——上海!
他轉身,拖著劇痛的身體,一頭紮進紐約迷宮般幽深、肮臟、危機四伏的後巷深處。
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臉上的血汙,卻衝刷不掉眼中那剛剛點燃、如同來自亙古蠻荒的、燃燒著血與火的冰冷光芒。
身後,拾古齋的方向,最後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伴隨著磚石徹底垮塌的轟鳴,隨即,一切激烈的打鬥聲戛然而止。
隻有紐約永不停歇的雨聲,冰冷地衝刷著這片剛剛吞噬了一條老邁卻剛烈生命的土地,也衝刷著一個亡命者踉蹌奔逃的足跡。
林默沒有回頭,他死死咬著牙,將喉嚨裡翻湧的腥甜和悲吼狠狠咽下,每一步踏在濕滑肮臟的地麵,都如同踏在燃燒的刀鋒之上。
懷中的卷軸,滾燙依舊,像一顆不滅的火種,也像一道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