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薑新傑萬萬沒有想到,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一個天大的餡餅砸到了自己的頭上。
以至於當市委組織部通知,常委會上,吳書記力薦由他代理雲州市局局長的時候。
他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一向強勢的燕剛鋒局長,竟然在常委會上被省紀委的同誌帶走。
這個爆炸性的新聞,也讓整個雲州公安係統,亂成了一鍋粥。
要知道,燕剛鋒在雲州市局,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薑新傑這個常務副,名義上負責刑偵這一塊。
實際上,刑偵支隊也在燕剛鋒的直接掌控之下。
他比一個擺設好不了多少。
誰都以為,燕剛鋒會像吳書記一樣,一路升上去,然後才會把位子讓出來。
甚至有傳言,省公安廳廳長的位子之所以一直空置,就是組織部正在考察燕局。
隻等年底過會,來年上任。
誰也沒想到,燕剛鋒是去了省裡,卻不是高升,而是官場中人人害怕的“雙規”!
薑新傑從市委組織部回來,腦子裡依然回響著部長的那句話。
“雲州市局,一定要團結在吳書記的周圍,為雲州市的經濟發展保駕護航。”
這個意思太明顯了,燕剛鋒就是因為與吳書記離心離德,從而被一舉拿下的。
談完話,他照例要去市政府,聽取直接上級黃文儒市長的指示。
結果黃市長又把上麵的那句話,幾乎一字不改地重複了一遍。
說完,黃文儒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一定要遵循吳書記的指示,把這個案子辦好。
可憐薑新傑才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燕剛鋒居然夥同常勝的兒子常紹春,企圖在市政府門口,對吳書記的秘書劉清明同誌實施栽贓和陷害!
這尼瑪是人的腦回路想出來的事情?
薑新傑嚴重懷疑燕剛鋒是不是腦子秀逗了。
常勝的確是政法口的一把手,就連薑新傑本人也是常勝提拔起來的。
但現官不如現管啊。
人家吳書記才是你的領導,你怎麼就聽從了一個快要到點的老書記的兒子的挑唆。
對正當紅的吳書記陽奉陰違呢?
人家不拿下你,才是怪事。
他馬上表示想去市委聽取吳書記的指示,黃市長淡淡地說,把這個案辦好,比什麼都強。
薑新傑明白了,自己這個“代”字能不能拿掉,就看這個案子辦得怎麼樣。
當聽說吳書記委派她的大秘,也就是案件的直接受害人劉清明同誌親自來市局指導工作時。
薑新傑馬上率領市局的機關乾部站在大樓外麵迎接。
這個命令,就連市局的政委都沒有任何異議。
於是,當劉清明搭乘蘇清璿的小紅車駛入市局大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大片人群等在那裡。
蘇清璿立刻踩下刹車,轉頭看向劉清明。
“說什麼給我獨家新聞,就是想蹭我的車嘛?”
劉清明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我也可以坐吳書記的奧迪,我不介意。”
“你坐你的,我才不沾。”蘇清璿沒好氣地跟了一句。
“那不就結了。”劉清明已經站定在車外,整了整自己的外套。
他也被眼前的陣仗驚了一下。
市局辦公樓前,黑壓壓站著幾十號人,清一色的藏青色警服,肩上扛著不同等級的警銜。
為首的正是剛剛上任的代局長,薑新傑。
這哪是迎接一個市委書記的秘書,這分明是迎接市委書記本人。
薑新傑這隻老狐狸,是想用這種方式,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同時也是向整個雲州官場宣告,他薑新傑,從今天起,就是吳新蕊書記的人。
劉清明心底冷笑,臉上卻掛著恰到好處的謙和笑容。
他剛一下車,薑新傑便帶頭鼓起掌來,稀裡嘩啦的掌聲在莊嚴肅穆的市局大院裡顯得格外突兀。
一群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的處、科級乾部,列隊歡迎他這個二十多歲的副科級,換做任何一個年輕人,恐怕早已飄到天上去。
劉清明卻隻是從容地走上前。
他清楚,這些人歡迎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那位強勢的市委書記。
薑新傑快步迎上,熱情地伸出雙手:“劉主任,歡迎你來市局指導工作!”
劉清明與他握了握手,目光掃過他身後的一眾乾部。
“薑局長,同誌們,我今天來,是代表吳書記看望大家。燕剛鋒的問題,是他個人的問題,吳書記相信,雲州市局這支隊伍,依然是黨和人民可以信賴的隊伍。吳書記也相信,在薑局長的帶領下,大家一定能取得新的成績。”
又是一陣更加熱烈的掌聲。
這是安撫人心。
表明事情隻牽扯到燕剛鋒,其他人隻要不一條道走到黑。
全部既往不咎。
“讓同誌們都散了吧,該忙什麼忙什麼去,不要因為我影響正常工作。”劉清明對薑新傑偏了偏頭。
“好,好,聽劉主任的。”薑新傑心領神會,轉身揮了揮手,人群這才散去。
看樣子,這位年輕得有點過分的劉主任對自己這番安排,很滿意。
蘇清璿不知何時已站到劉清明身後,趁著薑新傑轉身的間隙,用鞋跟輕輕踢了他一下。
她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狐假虎威。”
劉清明回頭,衝她遞過去一個得意洋洋的表情。
蘇清璿氣得銀牙緊咬,卻又發作不得。
薑新傑已經轉回身,看到了蘇清璿,臉上堆起笑:“蘇記者也來了,歡迎歡迎。”
蘇清璿經常跑政治口,對市局自然不陌生,也認得其中的很多人。
“蘇記者是受市委宣傳部的委托,對我們的工作進行新聞監督。”劉清明主動解釋。
薑新傑連連點頭,將二人請進了辦公樓。
局長辦公室在頂樓,空間大得驚人,幾乎是吳新蕊辦公室的兩倍。
紅木辦公桌,真皮沙發,最顯眼的,是牆上掛著的一幅裱起來的《猛虎下山圖》,那老虎的眼睛畫得活靈活現,帶著一股煞氣,正對著門口。
薑新傑注意到劉清明的視線落在那幅畫上,連忙解釋:“這……這都是燕剛鋒弄的,我還沒來得及換。我個人是不喜歡這些的。”
“沒什麼。”劉清明收回視線,在沙發上坐下,“在其位,謀其政。我們是人民公仆,要像老黃牛一樣勤懇,而不是像老虎一樣,隻想著作威作福。”
薑新傑聽得額頭冒汗,連連附和:“劉秘書說得對,我回頭就把它換了!馬上換!”
坐在一旁的蘇清璿,看著劉清明一本正經地教訓一個比他爹年紀還大的公安局長,感覺整個世界都魔幻了。
這家夥,簡直就是個天生的官場老油子。
“薑局,關於常紹春的案子,你打算怎麼查?”劉清明切入正題。
薑新傑身體微微前傾,姿態放得很低:“我剛接手,還沒來得及仔細研究。劉主任您是警官學院的高材生,又是案件的親曆者,肯定有高見,還請不吝賜教。”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來。
劉清明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先說好,你們辦你們的,我隻是過問一下。”
……
同一時間,雲州地標建築,楚天大廈18層。
四海集團董事長辦公室裡,何耀祖的臉色有些難看。
“爸,市政府辦公室那邊回話了,原定今天下午和黃市長的會麵取消了。”
正揮動毛筆寫大字的何四海,頭也沒抬:“什麼原因?”
“說是黃市長要臨時參加一個重要的外事活動。”
“那就再約。”
何耀祖的嘴唇動了動:“我問了,賈主任說,黃市長年底前……可能都沒有時間。”
何四海終於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
黃文儒這是在躲著他。
一旁的集團法律顧問董淩霄推了推金邊眼鏡:“董事長,事情恐怕有些不對勁。我昨天得到消息,市局的燕剛鋒,在市委常委會上,被省紀委的人直接帶走了。”
“雙規?”何四海把醮滿墨汁的毛筆放到筆架上,“為什麼?”
董淩霄搖了搖頭:“具體不清楚,隻知道是省紀委的李副主任親自帶的隊。”
“李副主任……”何四海咀嚼著這個名字,臉色沉了下去,“林城那個李海風?”
“對,就是他。”董淩霄的表情同樣凝重,“不知道走了什麼路子,現在是省紀委的人了。”
何四海抓起桌子上的一對核桃,在手裡轉動。
“你認為,燕剛鋒的事和我們有關?”
“不好說,但這個時間點太巧了。”
一旁的何耀祖臉色發白,吞吞吐吐地開口:“爸,董叔,這事……可能我知道為什麼。”
何四海的目光馬上轉過去:“你知道什麼?”
“是……是常少,”何耀祖不敢看他父親的眼睛,“常紹春指使燕剛鋒,想在市政府門口,對吳書記那個姓劉的秘書下手,結果……人沒堵住。”
“常勝的兒子,常紹春?”何四海的聲音陡然拔高。
“就是他。”
“你參與了?”何四海的語氣變得冰冷。
何耀祖猛地搖頭:“沒有!我絕對沒有!但是……但是公關部的秦蘊虹,她好像知道一些內情。”
何四海眼中寒光一閃,指著兒子的鼻子:“讓她馬上來我辦公室!”
何耀祖顫抖著手去撥秦蘊虹的號碼,聽筒裡卻傳來一陣忙音。
董淩霄皺起眉,拿出自己的手機,快速撥了幾個號碼,幾句簡短的交流後,他掛斷電話,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董事長,不必打了。”
“秦蘊虹剛剛在公司樓下,被市局的人帶走了。”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女秘書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聲音惶恐。
“董事長!不好了!市工商、稅務、消防……好多部門組成的聯合執法組,已經到樓下了!他們說……他們說奉市委指示,要對我們集團,進行全麵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