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總結發言終於結束,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
劉清明已經脫離公安係統,便將上台發言這種露臉的機會,悉數讓給了昔日的戰友。
他隨著人流走向出口,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馬勝利。
對方似乎也留意到了他,目光交彙的刹那,馬勝利微微抬手,朝出口方向指了指,隨後便欠身離開座位,提前退場。
劉清明會意,加快腳步,在大禮堂外的走廊儘頭停下。
不多時,馬勝利略顯臃腫的身軀便出現在視野中,他快步走來,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
“劉老弟,恭喜啊!”馬勝利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熱絡。
劉清明微微一笑:“馬局,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對。”
馬勝利擺擺手,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真誠:“說到這個,我一直在想,要不是你老弟”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其中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陸中原倒台,他這個曾經的“心腹”本該是重點審查對象,
若非劉清明在關鍵時刻拉了一把,後果不堪設想。
“高市長到任林城,第一件事就是提名我擔任市局常務副局長。”馬勝利壓低了聲音,“新來的周局長是省廳空降的,對咱們林城兩眼一抹黑,現在局裡的大部分事務,都是我說了算。”
這確實是意外之喜。
陸中原被雙規,他的人被抓的被抓,審查的審查。
剩餘的大部分人也都是人心惶惶,
馬勝利的資曆足夠,身份又特殊,
他上位,也帶著某種安撫和警示的意味。
組織上並非一刀切,隻要自身乾淨,依然有被重用的機會。
“我上任後,先是穩住了人心,然後帶著弟兄們連續端掉了幾個漏網的張誌強團夥窩點,又抓了一大批趁火打劫的小混混,總算把市裡的治安穩住了。”
馬勝利彙報工作般說道,“高市長在常委會上特地點名表揚了我們市局,說我們還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隊伍。”
能在極短的時間,在市局重新樹立權威,這手腕不可謂不強。
劉清明靜靜聽著,心中暗自點頭。
馬勝利沒有辜負他的期望,這個人雖然圓滑,但底線尚存,能力也足夠。
林城公安係統若是再出一個陸中原式的人物,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老馬,乾得不錯。”劉清明開口,語氣中帶著讚許,“林城的治安環境複雜,你肩上的擔子不輕。現在形勢大好,正是乘勝追擊,徹底整頓警風,清除害群之馬的好時機。”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馬勝利的眼睛。
“爭取把林城公安打造成全省乃至全國的標杆,這不僅是高市長的政績,對你未來的發展,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馬勝利聞言,身體微微一震,臉上的激動幾乎掩飾不住。
他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劉清明在林書記麵前一定說了好話。
否則,高焱那種級彆的人物,怎麼可能屈尊降貴親自召見他一個小小的分局局長?
那天的飯局,分明就是對自己的考察。
“清明,你的恩情,我記在心裡了!”馬勝利的語氣鄭重起來。
劉清明擺擺手:“高市長初到林城,急需打開局麵,也需要信得過的人來輔佐。你隻要踏踏實實做事,緊跟高市長的步伐,機會自然比彆人多得多。”
他話鋒一轉,“以你的能力和資曆,成為高市長的左膀右臂,指日可待。林書記前途不可限量,高市長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老馬,你這是踏上了青雲梯啊。”
這番話,說得馬勝利心潮澎湃。
他明白,劉清明這不僅僅是提點,更是在向他傳遞一種信號。
他們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朋友關係,而是站在了同一條戰壕裡的盟友。
劉清明如此年輕,便已進入省委辦公廳工作,未來的成就,更是難以估量。
能與這樣的人物結下善緣,是他馬勝利天大的運氣。
“清明,以後但凡有任何用得著我老馬的地方,你儘管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馬勝利拍著胸脯保證。
劉清明笑了笑,知道火候已到。
他發給對方一支煙,狀似無意地開口:“對了,老馬,市局是不是有個叫常紹春的人?”
馬勝利掏出火機,先給劉清明點上。
“有啊,你認識他?”
常紹春在市局也算是個名人。
其父常勝,乃是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
常勝60多歲了,將近四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平日裡自然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何止認識。”劉清明放下茶杯,語氣平淡,“當初我畢業後進市局的名額,就是被這位常公子給頂替的。”
馬勝利拿煙的手一滯。
劉清明的名額被人頂掉他是知道的。
卻萬萬沒想到,當事人是常紹春!
他是個八麵玲瓏的角色,原本還存著幾分心思,想要找機會結交一下這位有著強大背景的衙內。
此刻聽劉清明這麼一說,他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一邊是前途無量、省委書記的紅人,另一邊是年齡偏大,已經快要到線的政法委書記的公子。
如何選擇,並不困難。
“豈有此理!”馬勝利臉上瞬間布滿了怒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竟然是這樣。”
他當即表明立場:“我馬勝利永遠站在你這邊!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你儘管吩咐!”
劉清明看著他,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老馬,不必如此激動。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他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馬勝利心中就越是打鼓。
“這位常公子,在局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劉清明不緊不慢地問。
馬勝利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
“常紹春仗著他父親的權勢,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宣傳科科長。平日裡油頭粉麵,行事頗為高調,為人也相當囂張跋扈。”
“當初陸中原在的時候,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局裡上下,誰都知道這位常公子不好惹。”
劉清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好惹就對了。
這種人,從小被人捧著長大,家裡位高權重,又是老來得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性格正常才是怪事。
官二代,公子哥,還是在暴力機關這種地方,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張誌強犯罪集團覆滅後,四海集團也受到了牽連,聽說市裡沒收了不少他們的產業?”劉清明話鋒一轉。
馬勝利點頭:“是的,查封了不少,其中就包括他們旗下最賺錢的‘金色年華’夜總會。市裡的意思是,等案件徹底審結宣判後,對這些資產進行公開拍賣。”
“那臥龍山莊呢?”劉清明又問。
提及臥龍山莊,馬勝利的臉色明顯凝重了幾分。
“臥龍山莊的情況比較複雜。”他壓低了聲音,“據說裡麵牽扯到不少省裡領導的股份。何四海在四處活動,想要保住一些產業。目前,山莊隻是暫時封停,後續如何處置,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我估計最後多半會不了了之。”
劉清明吸了口煙,片刻後,他抬起頭,看著馬勝利。
“老馬,你敢不敢查這個臥龍山莊?”
馬勝利心中一凜,他看著劉清明,試圖從對方平靜的表情下,探究出其真實的意圖。
“清明,你有什麼打算?”
劉清明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
“我沒什麼特彆的打算,隻是單純地好奇。”
“我想知道,那位不好惹的常公子,他的背景,會不會與臥龍山莊這種地方有所瓜葛?”
“他會不會也去臥龍山莊消費過?”
“如果消費過,他去的又是哪個包間,見了些什麼人,會不會隻是單純地喝酒聊天,談談人生理想?”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一柄重錘,接連敲在馬勝利的心頭。
他瞬間明白了劉清明的意圖。
這是要整常紹春的黑材料了!
臥龍山莊是什麼地方?
銷金窟,藏汙納垢之所。
常紹春那種貨色,若是去了那裡。
他才不相信,這逼會什麼都不乾!
馬勝利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看著劉清明,重重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一支煙抽堪堪抽完,表彰大會結束了。
與會者陸續退場,劉清明遠遠地看到蘇清璿,朝她招招手。
蘇清璿笑吟吟地跑過來,馬勝利一眼就認出。
是那天一起喝酒的美女。
“局裡還有事,我得趕緊趕回去了,等你回林城,咱們再聚。”
“行啊,吳鐵軍和徐婕跟你同路,捎他們一下。”
“放心。”
馬勝利與蘇清璿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了。
“你倆鬼鬼祟祟地在搞什麼陰謀詭計呢?”
蘇清璿對馬勝利的印象本來就不錯,見他這麼有眼色,心情不由得大好。
“當然是咱們的發財大計啊。”
劉清明沒有說出實情,現在還不到時候。
常紹春的背景,目前還不是他能夠得著的。
常勝即使真退了,級彆擺在那裡。
常家在政法係統經營多年,勢力小不了。
這事得徐徐圖之,搞點材料,也是試一試。
萬一有什麼收獲呢。
就算沒有,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馬勝利做事情一向滴水不漏,他是信得過的。
蘇清璿以為他們在商量林城的那家店。
撇撇嘴:“劉清明同誌,你現在是個公務員,不要老是想著發財,你的理想呢?”
“我的理想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造福萬千生民,你不懂。”
蘇清璿臉一紅:“呸,不要臉。”
劉清明很不要臉地自吹:“今天哥們兒帥吧。”
蘇清璿笑得很開心:“帥不帥不知道,那股得瑟勁,我都拍下來了。”
“這麼說,哥們兒有機會上報?”
“美得你。”
蘇清璿得意地晃晃相機:“我們領導打了招呼,主辦警察不留照,不見報,這是規矩。”
劉清明明白了,這是對緝毒警的保護。
防止毒販的報複。
他對於見不見報其實一點也不關心,但表情卻是十分遺憾。
“可惜了,哥們兒今天多帥啊。”
“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自戀的人。”
“你是沒見過這麼帥的警察吧。”
“德性。”
蘇清璿樂不可支,兩人一邊鬥嘴一邊朝門外走去。
市委大院一號樓,蘇玉成的手機源源不斷地傳來消息。
“他們離開省廳了。”
“兩人坐一輛車,去了望月湖邊上的一家飯館。”
“點了4個菜一個湯,全是小姐愛吃的。”
“他們吃完了,好像是小姐付的錢。”
“他們去了湖邊散步,在長椅上坐下。”
“沒有親密行為,男的很規矩。”
蘇玉成默不作聲,眼睛盯著放在膝蓋上的一份文件。
他已經查到了這個男子的資料,實在是太簡單了。
祖上兩代貧農一代工人,父母雙雙下崗。
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在上高中。
家裡負擔不小。
男子本身的經曆也很簡單,大學考上了警官學院。
其實以他的分數,可以去外省上重點。
但他選擇了本省的警官學院。
蘇玉成猜是因為這所學校不收學費。
出來的分配也不錯。
男子很爭氣,優秀畢業生。
本來分到市局的,被有背景的官二代頂替了。
下放到基層派出所。
結果靠自己的本事,在730大案中立下二等功。
直接調進了省委辦公廳。
憑心而論,拋開男子對女兒的企圖這一點。
蘇玉成對他的感觀,其實是正麵的。
多麼勵誌的一個故事啊。
但涉及到了寶貝女兒,優點也就變成了缺點。
他現在隻覺得,哪哪都不配。
女兒明顯對男子有好感。
這事可真麻煩呐。
沒想明白,房門被打開,妻子回來了。
蘇玉成把文件放到茶幾上,看著吳新蕊走近。
表情不太高興。
“省長怎麼說?”
吳新蕊坐到他身邊:“老領導讓我再等等。”
蘇玉成皺起眉頭:“他選擇誰?”
“常勝。”
“常勝都快到點了啊。”
蘇玉成很吃驚,吳新蕊搖搖頭:“就是因為快到點了,才想再乾一屆。”
“可笑,難道他不知道,這是純純地浪費資源嗎?”
“他當然知道,故意壓我,怕我取代他。”
吳新蕊麵帶譏諷:“他知道甘慶棠壓不住我,就想在離開前拿我一把,讓老甘收編他的舊部。”
蘇玉成搖搖頭:“你這位老領導,精明勁過了頭,輸得不冤。”
吳新蕊輕哼一聲:“虧我還想著,怎麼報答他呢。”
“你有什麼打算?”
吳新蕊眼裡透著寒光:“招呼我打到了,好聚好散吧。”
蘇玉成歎了一口氣,妻子這是要與盧東升分道揚鑣了。
在官場上,一旦打上某種烙印,想要切割,是件極其困難的事。
為此,肯定會付出一些代價。
但他不會勸,隻是默默地拍拍妻子的肩膀。
吳新蕊也沒打算和丈夫說太多。
突然看到茶幾上的文件,伸手拿起來一看。
“劉清明?是小璿看上的那個男孩?”
“嗯。”
“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
吳新蕊在工作單位上掐了一個印子。
“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