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高強度的審訊，饒是兩世為人，劉清明也感到一陣陣倦意襲來。
徐婕更是直接，筆錄本一合，直接趴在桌上，幾秒鐘就發出了勻稱的呼吸聲。
劉清明輕手輕腳地走出臨時審訊室，摸出一支煙點上。
煙霧繚繞中，他看到走廊儘頭同樣吞雲吐霧的兩個人。
高新分局督察大隊大隊長梁震、預審大隊大隊長譚仲源。
梁震算是老相識了，譚仲源不熟，隻是在715那天晚上匆匆見過一麵。
讓劉清明沒想到的是，看到他先走過來的竟然是後者。
“劉組長。”
“譚大隊，梁大隊，你們也剛結束？”劉清明點頭示意。
“嗯，十幾個人連軸轉，剛歇口氣。”
譚仲源臉上帶著一絲複雜的感激：“劉組長，有件事，我得謝謝你。”
劉清明不解，他和對方不過一麵緣，平時從來沒打過交道。
“譚大隊”
“通訊專賣店，我家也參了一股。”譚仲源壓低了聲音，“我家不寬裕，平時……咳，馬局把我放進名單裡，我也知道，這事你牽的頭。”
劉清明了然，馬勝利的名單裡確實有譚仲源。
隻不過他沒注意罷了。
“這事啊，都是出了銀子的，談不上誰謝誰。”
譚仲源心領神會，點到即止。
劉清明也不想在這裡聊這個話題，一指他邊上的梁震。
“梁隊咋了？”
梁震始終沉默，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眉頭緊鎖。
譚仲源看了一眼梁震，歎了口氣：“老梁他們督察大隊，也出了事。”
他聲音更低了：“宗向群宗副隊，被他親手抓捕，一審之下，出了不少臟事。”
劉清明心頭一動，宗向群，那個在715案裡對自己下死手的副大隊長。
梁震要親手把自己的副手送進監獄，心情自然好不了。
“其實是好事，等到不可收拾的時候，他們怕是坐牢都是個奢望。”
劉清明一點都不同情這些人。
“誰說不是呢。”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馬勝利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走廊裡，手裡同樣夾著煙。
“馬局，你也出來了。”
四杆老煙槍，一時間走廊裡煙霧濃度陡增。
“馬局，你都親自上陣了？”劉清明喊了一聲。
“人手不夠，我也上去幫著審了幾個。”馬勝利吐出一口煙圈，“都是分局的老人，我跟他們太熟了，基本上不用什麼技巧，往那一坐，幾句家常一拉，對方就繃不住了，哭著喊著什麼都交代了。”
“寶刀不老。”劉清明豎起一個大拇指。
馬勝利卻沒有絲毫得意：“局裡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出了事，我這個當領導的，臉上無光啊。”
他話鋒一轉，帶了些許惋惜：“其實，有些人，也是身不由己，你們還記得一中隊那個雷剛嗎。”
他特意點出來，是因為劉清明曾經因為這個人找過自己。
當時他還以為劉清明看中了他，想調去省委。
現在想想，劉清明應該是那個時候就在調查雷剛了。
特意來自己這裡摸底。
“雷剛本來是個好警察，嫉惡如仇。”馬勝利的語氣有些沉重，“他女兒得了白血病，等著配型，每天的開銷就像流水一樣。這才被那些混蛋鑽了空子，一步錯，步步錯。”
“這次被抓，他心如死灰，一心求死，開始什麼都不肯說。”馬勝利又點上一支煙，“後來被人勸了幾句，估計是想通了，竹筒倒豆子，全招了。還交代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梁震和譚仲源都看向馬勝利。
馬勝利卻沒有立刻說，
兩人會意：“時間到了，我們去做事。”
等他們離開後，馬勝利湊近劉清明。
“雷剛的上線，給了他一個新任務。”馬勝利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寒意，“做為替補，暗殺市裡的一名乾部。”
劉清明瞳孔驟然收縮。
“時間，就在一周之後。”馬勝利繼續道，“目標是市紀委副書記，李海風。”
李海風！
劉清明腦中轟然一聲。
前世那口巨大的黑鍋，終於找到了源頭！
李海風手裡，一定掌握著足以扳倒市裡某些大人物的黑材料。
前世，他一定是想把這些材料交給新任省委書記林崢。
而他被殺的時間點，正是林崢原計劃到林城調研的前夕。
都對上了。
劉清明臉色鐵青，這幫狗日的。
為了滅口，竟然還準備了b計劃。
簡直是喪心病狂！
他並不知道雷剛前世的下場，想必最後不會太好。
這種事做多了，上麵的人肯定會想著怎麼讓他閉嘴。
“雷剛有沒有說，是誰給他下的命令？”劉清明的聲音有些沙啞。
“陸局，陸中原直接下的令。”馬勝利一字一句道，“人民醫院槍擊案，也是陸中原直接指示的。”
果然。
有了這些鐵證，陸中原死定了。
馬勝利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帶著幾分唏噓：“我跟了陸局很多年，眼看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想當年，他也是個好警察啊……”
劉清明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成年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不過，雷剛……也著實有些可憐。
“馬局，雷剛這條線索很關鍵，能不能爭取讓他立功贖罪？”劉清明開口。
馬勝利搖了搖頭：“難。他犯的事，夠死刑了，一切要看檢察院和法院那邊，我會勸他多交待，爭取能留一條命吧。”
劉清明不再多言。
兩人默默地把煙吸完，各自再度投入到工作當中。
又是一整天高強度的忙碌。
當一切終於告一段落，天色再度變暗。
劉清明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出高新分局大門，準備去擠公交車時。
一輛眼熟的紅色桑塔納2000停在了他麵前。
蘇清璿搖下車窗。
“上來。”
劉清明沒有假客氣，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等很久了？”
蘇清璿沒有說話，發動車子。
劉清明趕緊係好安全帶。
瞞了一眼，她臉色嚴肅，心情不太好？
“電信公司和經銷商那邊，談得不順利？”劉清明以為她是因為這個。
蘇清璿卻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凝重：“不是那件事。”
車子彙入車流，朝著劉清明家的方向駛去。
“我知道你們昨天到今天，都在審訊那些警察，就在剛剛不久，省紀委和市紀委的聯合工作組，對市裡一些乾部的雙規工作，也有了第一批成果。”
蘇清璿的聲音有些低沉。
“其中，就包括宋向東。”
“他們交代的問題裡，提到了在‘金色年華’夜總會和臥龍山莊，與女服務員發生不正當關係。”
“在他們看來，那些女服務員都是自願的，頂多算是作風問題。”
蘇清璿猛地踩了一腳刹車，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音。
幸好後麵沒車。
劉清明嚇了一跳：“姐姐，咱就說，生氣歸生氣，先停邊上吧。”
蘇清璿瞪了他一眼，還是把車靠邊停下。
“根據他們交代的材料，”蘇清璿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這些年，竟然有上百名女性，包括女大學生、社會青年，甚至還有良家婦女，被張誌強那個犯罪團夥，通過誘騙、脅迫等手段，弄到那些地方，供那些所謂的特殊客人淫亂！”
“我的那個同學……”蘇清璿的聲音哽咽了，“她也是其中一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們都是畜生！”
說到最後，蘇清璿再也控製不住，趴在方向盤上泣不成聲。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昔日的好友，竟然經曆了如此不堪的黑暗。
蘇清璿無比後悔，自己當時是有能力幫忙的。
劉清明伸出手，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拍著她的後背。
一直以來，蘇清璿給他的感覺都是聰明。
而且強大。
她雖然沒說，但背景肯定不普通。
現在卻哭得這樣無助。
劉清明不知道該怎樣安慰，715那天的馮輕窈，前世選擇了跳樓。
這上百個女子，又有多少像馮輕窈一樣呢？
恐怕更多的人，變成了蘇清璿的同學。
永遠失去了正常的生活。
或許，自己重生最大的意義。
就是提前讓這些畜生暴露。
減少了不知道多少無辜女性的被害吧。
劉清明耐心地等她哭完。
“放心。”安慰道，“那些人渣敗類，一定會受到黨紀國法的嚴懲。”
“就算殺了他們，造成的傷害也無法挽回了！”蘇清璿哭喊著，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無力。
劉清明沉默片刻。
“所以，”他緩緩開口，“隻有像我這樣的好人當官，把所有的位置都牢牢占住，才能從根源上避免這種悲劇的發生。”
蘇清璿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看著劉清明。
然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捶了他一下。
“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