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有一個朋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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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省委大院,一號樓燈火通明。

林崢推開家門,微微有些吃驚。

夫人周雪琴坐在沙發上,旁邊坐著兒子。

自從上了大學,周躍民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回來也總是帶著疏離和叛逆。

今天卻不同。

他正和周雪琴說著什麼,臉上甚至帶著些許笑意。

看到林崢進來,周躍民站起身。

“爸。”

這一聲稱呼,顯得十分自然,沒有了以往的生硬和抵觸。

林崢腳步微頓,看向周雪琴。

這是啥情況?

周雪琴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也不清楚狀況。

林崢心裡一動。

事有反常必有妖。

兒子反常,必有所求。

沒生活費了?

還是想要什麼大宗消費?

不是很過分,答應他也就算了。

就當是對於林城那一晚的補償吧。

“吳阿姨,泡兩杯茶,送到書房。”他吩咐保姆。

然後轉向周躍民。

“跟我進來。”

書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聲音。

父子倆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寬大的紅木書桌。

上一次這樣單獨談話,還是三年前,高考前夕。

由於周躍民思想不太穩定,周雪琴希望林崢能開導一下兒子。

隻不過。

那次談話以激烈的爭吵結束。

周躍民控訴父親常年缺席他的成長,控訴家庭的冰冷。

林崢當時隻覺得這兒子被寵壞了,不懂他的難處和抱負。

父子倆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之後的高考,周躍民沒有發揮好,分數線隻夠得上本省的清江大學。

他把這份挫折也算到了父親的頭上。

從此感情越來越少,形同路人。

今天,周躍民一開口就讓林崢一怔。

“爸,對不起。”

他低著頭,聲音不大,卻清晰。

“以前是我太幼稚,不理解您。”

林崢神色不變,沒有立刻回應。

這轉變過於突然。

唯一的解釋,就是715那天晚上的經曆。

周躍民抬起頭,眼神複雜。

“那天晚上,在那個夜總會,如果不是家裡出麵……”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如果我隻是個普通學生,家裡沒有任何背景,我現在肯定還在拘留所裡。”

“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我根本沒辦法洗清。”

“不光救不了同學,還會連累家裡。”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我以前總覺得,您的位置,束縛了我的自由,讓同學們疏遠我,老師討好我,交不到真心的朋友。”

“現在我才明白,它,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林崢放下茶杯,目光變得柔和。

社會的毒打,果然比父母的說教管用得多。

兒子終於開始觸碰到現實堅硬冰冷的棱角了。

“你能想通這一點,不算晚。”林崢儘量將語氣放得平緩。

周躍民看著父親。

“爸,我想了很多。”

“我以前排斥這一切,現在覺得,或許我應該去爭取。”

“隻有站得足夠高,掌握足夠的力量,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這番話,帶著年輕人的理想主義,甚至有些天真。

但在林崢聽來,已經是巨大的進步。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不是什麼高乾子弟的自己。

抓住高考的機會,進入大學,拚命學習,積極參與學生會活動。

從踏入校門的那一刻起,目標就異常明確——從政。

畢業後遭遇運動,沒有沉淪,反而抓住機會,幫助一位落難的老領導。

等到撥亂反正,憑借能力和眼光,成為老領導的心腹。

之後一路攀升,其中的艱辛、算計、妥協,不足為外人道。

與周家的聯姻,更是關鍵一步。

政治從來不是單打獨鬥,更不是非黑即白。

是平衡,是交換,是妥協的藝術。

這些事,以前跟周躍民說,他聽不進去。

現在,他居然主動想要了解。

“你有這個想法,是好事。”林崢給予肯定。

“但這條路,不好走。”

他看著兒子,目光銳利。

“你的性格,棱角太分明,容易得罪人,也容易被人利用。”

“官場之上,很多時候,需要的是隱忍,是迂回。”

“麵對你看不慣的人和事,不能一味地硬頂。”

說到這裡,林崢腦海裡閃過另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劉清明。

隻比兒子大兩三歲,行事卻沉穩老練,懂得借力打力,也懂得審時度勢。

“你如果真想走這條路,還需要多曆練。”

林崢心裡有了一個想法。

“林城那個叫劉清明的年輕警察,你還有印象吧?”

周躍民立刻點頭。

“當然!715那天,是他幫了我。”

他對劉清明印象深刻,甚至有些佩服。

“他比你大不了幾歲,但在處理事情上,比你成熟很多。”

林崢給出評價。

“有機會,你可以多跟他接觸接觸,聊一聊。”

“看看他是怎麼想問題,怎麼做事情的。”

周躍民臉上露出喜色。

“好!我正想找機會謝謝他。”

父親認可他的朋友,這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親近。

“爸,你會不會覺得,我變得有點快?”

“躍民啊,以前我也有錯,沒有認真聽取過你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我寧願你沒有經曆過那些黑暗。”

“爸,我其實很慶幸,下學期我想轉係,讀中文。”

“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

林崢放下心來,兒子是真得成長了。

千裡之外,惠陽市下轄的王家峪村。

塵土飛揚的鄉村公路上,一輛長途客車緩緩停下。

劉清明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包跳下車。

母親王秀蓮的老家就在這裡。

外公外婆早已過世,隻剩大舅王得寶一家還住在這片土地上。

沿著記憶中的土路往裡走,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糞便和柴火的味道。

家鄉的農村,還沒有實現“村村通”。

從公路到電力到網絡,都遠遠落後於城市。

最初的“包產到戶”所帶來的那點紅利。

也在二十年的形勢發展中,逐步走向平庸。

農家子弟,要想跳出去。

隻有上大學和外出闖蕩兩條路。

而後者,也漸漸被徹底堵死。

“農民工討薪”成為又一個時代的痛點。

劉清明加快腳步。“噎,這小夥子,生得好俊。”

“哪家的後生?”

大槐樹底下,一群婦女正在聊天。

劉清明沒有看到舅媽的身影。

他上一次回來,還是考上市重點高中。

繞過大槐樹。

遠遠看到自家舅舅家那幾間半新不舊的磚瓦房。

一個黝黑壯實的漢子正蹲在門口抽著旱煙。

“大舅!”劉清明喊了一聲。

王得寶猛地抬起頭,看清來人,旱煙杆差點掉地上。

他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快步迎上來。

“明娃子!你回來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著劉清明的肩膀。

“你媽剛才還在和我嘮叨,說你分到林城當警察了?乾得怎麼樣?”

“還行,挺好的。”劉清明笑著回應。

王得寶臉上的笑容更盛了,透著一股揚眉吐氣的興奮。

“好!好啊!咱老王家,總算出了個吃公家飯的!還是警察!”

他拉著劉清明就往屋裡走。

“走走走,進屋!你舅媽趕集去了,一會兒就回。今晚說啥也得殺隻雞!不,殺豬!把村裡你那幾個叔伯都叫來,好好喝一頓!”

舅舅的熱情有些異乎尋常。

“我爸媽呢?”

“屋裡頭,好著呢。”

進了屋,父親劉紅兵坐在地坑邊上,編著一個竹蔑子。

“爸。”

“小明來了。”

劉清明觀察了一下,父親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母親王秀蓮從裡間出來,臉上帶著笑。

“小明。”

“媽,我來接你們。”

“事情解決了?”

劉清明放下包,給了二老一個安心的眼神:“您兒子的本事,你們應該知道的。”

王秀蓮拍拍胸口:“我說吧,小明一定有辦法。”

劉紅兵也笑了:“是是,不知道誰,晚上長籲短歎,生怕兒子吃虧。”

“老頭子,你敢笑我,你自己呢?誰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天天去村口等的?”

“爸、媽,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劉清明眼眶一熱,坐在父親身邊。

劉紅兵無所謂地擺擺手:“沒啥事,兒子,有我們呢。”

“我知道,所以你們一定好好的,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出去闖。”

劉清明不想讓父母擔憂,沒有說出過去二十天裡發生的那些事。

隻告訴他們結果:“這次行動,我立了功,可能會去省城。”

劉紅兵驚訝不已:“省城?”

王秀蓮喜上眉梢:“立功了?”

劉清明拍拍她的手:“嗯,我還在考慮,你們想不想去省城?”

兩人對視了一眼,劉紅兵開口道:“我和你媽,年紀大了,去了也幫不了你,還是不添亂了。”

“留在林城也行,你們有沒有想過,做點小生意?”

王秀蓮苦笑:“家裡情況你也知道,哪來的本錢。”

劉清明摸出一本存折放到她手上,王秀蓮打開一看,吃驚地張大了嘴。

“一一萬!”

劉紅兵也湊過來瞧了一眼,露出同樣的表情。

“兒子,你可不能乾違法的事。”

劉清明工作沒多久,工資多少他們是知道的。

對劉家來說,這是一筆巨款。

“放心,這是獎金,你兒子不會做違法的事。”

錢,當然是從朱宏濤那裡贏來的。

兩萬的辦案費,他其實隻用掉了三千來塊。

當中大部分是油錢,還包括了手機購置費。

剩下的,全部上交給了組織。

在體製內混,特彆是前期,做事情最好不要有瑕疵。

包括虛開發票。

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王秀蓮放心了:“兒子,這錢你留著娶媳婦吧,我們不需要。”

劉紅兵也勸他:“我和你媽都能乾活,放心吧。”

劉清明哪能放心呢。

“我是這樣想的,現在改開,組織上也要求你們自謀生路,與其辛辛苦苦擺攤,不如正正經經搞個生意。”劉紅兵有些局促:“我和你媽都不會啊。”

“所以,搞點簡單的,賣東西。”

“賣什麼?”

劉清明拿出自己的3310:“這個認得吧。”

王秀蓮吸了一口氣:“這是手機吧,可貴呢,本錢要不老少。”

“對,這是手機,一部要一千多塊,開個通訊店,本錢要不少。”

劉清明笑著說:“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是另一種無線電話,比它便宜。”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大舅的聲音飄進堂屋。

“我知道,你表哥在南邊打工,那邊已經用上了。”

王得寶“嘿嘿”一笑:“明娃子,這生意做得,大舅也參一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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