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手托那方深海沉玉雕琢而成的鎮海印,自岸邊,向前緩緩踏出一步。
就這一步。
天地間的氣息,仿佛都在瞬間凝固了。
一股比嶽無咎的鬼蜮、飛天夜叉的凶煞更加恐怖,更加不容置疑的威壓,鎮海印對水行生靈與生俱來的血脈壓製力,如天河倒傾,無聲無息,卻又無可抵擋地,轟然壓下!
那威壓,並非作用於肉身,而是直指神魂本源!
剛剛才被揍得服服帖帖,心中卻還殘存著一絲桀驁的玄龜,身軀猛然一僵!
它那雙燈籠般的渾濁眼眸,瞬間瞪得滾圓。
其中所有的不甘、憤怒、凶戾,都在接觸到那股威壓的刹那,如同被烈日灼燒的冰雪,消融得一乾二淨。
取而代之的,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戰栗與恐懼!
如果說,嶽無咎和飛天夜叉帶給它的,是死亡的威脅,是力量上的絕對碾壓。
那麼此刻,這個看似渺小的人類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帶給它的,則是生命層次上的絕對支配!
那是螻蟻仰望蒼天,凡俗叩拜神明時,才會產生的,無可抗拒的渺小感。
“噗通!”
一聲巨響,千年玄龜那四根擎天之柱般的巨足再也支撐不住,轟然跪倒在黑水潭的淤泥之中,激起漫天泥漿。
它將那顆比馬車還大的頭顱,死死的抵在泥地裡,龐大的身軀瑟瑟發抖,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無法生出。
隻是那雙巨大的眼睛裡,除了無儘的敬畏,還流露出了一絲濃濃的委屈。
仿佛在控訴。
你有這玩意兒,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白白挨了這麼一頓毒打,甲都快被那兩個凶神給拆了,你才慢悠悠的把這要命的玩意兒掏出來?
李延自然讀懂了它眼神中的意思,心中暗笑,臉上卻依舊是一片淡漠。
不把你打疼了,打怕了,你怎麼會老老實實聽話?
他心念一動,將煞氣騰騰的嶽無咎與飛天夜叉收回了坐騎空間。
那兩股恐怖的氣息驟然消失,黑水潭邊,隻剩下李延一人,獨立於夜風之中。
可玄龜卻依舊不敢抬頭,反而將頭埋得更深了。
李延再次心念一動。
金光一閃,一頭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周身佛光與幽冥之氣交織的神獸,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身旁。
正是諦聽。
當諦聽出現的那一刻,原本還在瑟瑟發抖的千年玄龜,整個龜軀猛的一震!
它仿佛看到了什麼比天帝降臨更讓它敬畏的存在,連抖都不敢抖了,直接僵在原地,如同變成了一座真正的石山。
那是一種源於血脈深處,低等生靈對高等神獸的本能臣服。
諦聽隻是平靜的看了它一眼,便來到李延身側。
一個平和清朗的聲音,通過諦聽作為中轉,清晰的傳入了玄龜的神魂之中。
“孽畜,你可知罪?”
那聲音,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審判著世間萬物。
玄龜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顫,不敢有絲毫怠慢。
李延的聲音,繼續響起。
“你在此吞吐月華,致使方圓百裡水澤泛濫,瘴氣彌漫,作物不生,生靈塗炭。長此以往,此地將化為絕域死地,你可知,自己已身負無邊業障?”
千年玄龜那雙渾濁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茫然。
它靈智雖高,卻終究是獸類出身,隻知遵循本能,吞吐天地靈氣以求長生。
它從未想過,自己無意識的修煉行為,竟會對周遭的環境,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壞,犯下這滔天罪孽。
諦聽將玄龜的情緒,精準的反饋給了李延。
李延心中了然,這老龜,本質不壞。
這就好辦了。
“念你修行千年不易,且頗具佛性,今日,本座便饒你一命。”
李延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悲憫與寬宏。
這話如同一道天籟,讓玄龜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它能感覺到,那股鎮壓著它靈魂的恐怖威壓,隨著這句話,緩緩散去。
李延收起鎮海印,繼續道:“你且在此潭中,靜心悔過,洗去一身戾氣,收斂自身妖力,不得再為禍一方。”
“日後,自會有佛門有緣人前來點化於你,引你走上正途,降魔衛道,修成護法正果。這,便是你的機緣,亦是你的贖罪之路。”
一番話,說得玄之又玄,卻又給這頭千年老龜,畫下了一張無比誘人的大餅。
千年玄龜聞言,如蒙大赦,心中那最後一絲不甘與桀驁,也徹底煙消雲散。
它那巨大的頭顱,緩緩低下,最終重重觸碰到黑水潭的水麵,濺起巨大的浪花。
表示它,從身到心,徹底臣服。
“善。”
李延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派仙家風範。
他屈指一彈,一粒散發著瑩瑩綠光,充滿了生命氣息的丹藥,從他指尖飛出,精準的落入玄龜那巨大的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暖而精純的生命能量,瞬間流遍玄龜全身。
它背甲上那道深可見骨的裂痕,以及被飛天夜叉撕裂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愈合。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它身上所有的傷勢,便已痊愈如初,甚至連消耗的靈氣,都恢複了大半。
玄龜感受著體內那股溫和而強大的能量,再看看自己完好如初的身體,心中對李延的敬畏,已經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從今日起,賜你法號,靈玄。”
李延淡淡開口,如同言出法隨。
“好生在此等候機緣,切莫再生事端。”
“嗚——”
靈玄玄龜發出一聲低沉而恭順的鳴叫,再次以頭點水,表示領命。
李延不再多言,轉身踏上白雲仙鶴的背脊。
仙鶴發出一聲清越的鶴鳴,雙翼一展,化作一道白色流光,衝天而起,瞬息之間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隻留下那頭新晉的靈玄神龜,恭敬的匍匐在黑水潭中,久久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