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穀之外,黃沙漫漫,直抵天際。
一條孤零零的官道在此分叉。
其一,通往江州腹地。
其二,蜿蜒向前,儘頭是那條分割兩國的滔滔天河。
靈目鷹的視野中,黑煞護法的身影渺小如蟻,正沿著通往天河的土路亡命狂奔。
他早已放棄了所有暗樁。
那個被廢棄了不知多少年的古渡口,是他唯一的生機。
隻要能奪下一艘船,渡過天河,對岸便是北燕國境。
屆時,天高任鳥飛。
石窟內,李延安坐於溫潤玉桌之後。
他指尖在桌麵輕輕一叩,發出一聲清脆微響。
“跑?”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淡漠,宛若神祇俯瞰螻蟻。
“往哪兒跑。”
李延緩緩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舞台已至儘頭,演員也該謝幕了。”
“燈光,音效,該上了。”
他聲音平靜地落下。
“地府巡查組,出勤。”
古渡口,亂石嶙峋,一片死寂。
幾根被河水浸泡得漆黑腐朽的木樁,斜斜插入渾濁的淤泥裡,表麵覆蓋著滑膩的綠苔。
黑煞護法背靠著冰冷的界碑,胸膛如同破舊的風箱般劇烈起伏。
他口鼻間,滿是血腥氣的甜膩。
敗了。
逃不掉了。
身後,是濁浪滔天的天河,再無寸進之路。
前方,是卷著漫天煙塵,將他死死圍困的追兵。
靈虛真人與雲行大師並肩而立,麵色冷峻。
在他們身後,是殺氣騰騰的官兵與兩派精英弟子,刀劍出鞘,寒光森然。
“黑煞,你已是窮途末路,還不束手就擒!”
靈虛真人長劍斜指,聲如冰鐵。
“束手就擒?”
黑煞護法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乾澀,像是兩片砂紙在摩擦。
“然後被你們這群偽君子押回江州,遊街示眾,最後在萬眾矚目中斷頭?”
他血紅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麵孔,最終,定格在魏合那張麻木的臉上。
“魏合!你這個叛徒!你以為出賣我,就會有好下場嗎?!”
魏合的頭垂得更低了,整個人仿佛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
“跟他廢話什麼!”
靈雲道長早已按捺不住,厲聲喝道。
“妖孽,拿命來!”
看著步步緊逼的眾人,黑煞護法臉上的笑容愈發扭曲,愈發瘋狂。
“想要我的命?好啊!”
“那就用你們的命來換!”
“都留下來,給我陪葬吧!”
他眼中閃過一絲毀滅般的瘋狂,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枚龍眼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通體血紅,仿佛是用最新鮮的血液凝固而成,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邪氣。
“這是……”
靈虛真人瞳孔驟然一縮!
這東西散發出的邪異波動,遠超他的認知!
“不好!快阻止他!”
晚了。
黑煞護法眼中閃過一抹決絕與劇烈的心痛,竟毫不猶豫,張口將那血珠吞入腹中!
“呃——啊啊啊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吼,從他喉嚨深處爆發!
他全身皮膚瞬間漲成豬肝色,一條條青黑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在皮下瘋狂攢動!
濃鬱到化不開的血霧,從他七竅之中狂噴而出!
轉瞬間,就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粘稠如漿的血色罡氣!
一股遠超真氣境的恐怖威壓,轟然席卷全場!
先天!
這是唯有先天強者才配擁有的威勢!
“他燃燒了精血!”雲行大師臉色煞白,駭然失聲。
“他在用自己的命,在獻祭!強行催發那枚邪珠的力量!”
數十名衝在最前的精銳騎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
他們胯下的戰馬發出一聲悲鳴,竟在瞬間融化,變成一灘蠕動的血水!
騎兵身上的精鐵甲胄,在那血色罡氣的腐蝕下,冒出陣陣青煙,發出“滋滋”的可怕聲響。
一個呼吸。
僅僅一個呼吸!
連人帶甲,徹底化作一灘腥臭的膿血,連半點骨渣都未能剩下!
“後退!全軍後退!”
王賀雙目欲裂,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咆哮。
靈虛真人的青色劍罡斬在血霧之上,竟如泥牛入海,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激起,便被吞噬消融。
“哈哈!哈哈哈哈!”
“來啊!都來殺我啊!”
黑煞護法沐浴在血霧之中,感受著體內從未有過的澎湃力量,發出了癲狂到極致的大笑。
他身形一晃,帶起一連串模糊的殘影,竟主動朝著人群最密集處衝殺而來!
“孽畜敢爾!”
靈虛真人與雲行大師齊齊暴喝,一青一金兩道璀璨光華,狠狠轟在那血色罡氣之上!
轟!
一聲悶響。
兩人竟被那股狂暴的力量同時震飛,淩空噴出一口鮮血,氣息瞬間萎靡下去。
一擊得手,黑煞護法凶性更熾!
他看準了河邊的方向,隻要衝破那個缺口,便能躍入天河,逃出生天!
眼看他即將突破重圍!
就在這絕望之際,一道蒼老卻異常洪亮的聲音,驟然響徹整個渡口。
“妖孽!休想得逞!”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道門隊伍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道長越眾而出。
是紫陽觀觀主,青鬆道長。
他看著陷入癲狂的黑煞護法,又看了看身後苦苦支撐、傷亡慘重的同門,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仰天長嘯,聲音中充滿了無限的虔誠與狂熱。
“為真君儘忠,為道門求法,正在今日!”
“師兄!諸位同門!貧道,先行一步了!”
話音未落,他周身道袍無風狂舞!
一股純粹到極致的陽剛之氣,從他天靈蓋衝天而起!
他竟是選擇了,引爆自己的內力!
“師弟!不可!”靈虛真人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悲吼。
可一切都晚了。
青鬆道長的身體,綻放出無窮光亮,熾熱奪目!
那光芒堂皇正大,充滿了毀滅一切邪祟的威嚴!
他整個人,化作了一道純陽罡氣!
一道璀璨的流光!
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道猙獰的血色身影!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仿佛要將整個天穹都撕裂!
整個古渡口,劇烈震顫!
那堅不可摧的血色罡氣,竟被這股至陽至剛的力量,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黑煞護法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被炸得倒飛出去,渾身焦黑,血肉模糊。
而那道璀璨的流光,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後,也漸漸消散在空中。
天地間,仿佛還殘留著青鬆道長最後那欣慰的笑容。
“師弟!”
靈虛真人老淚縱橫。
所有道門弟子,齊齊跪倒在地,朝著那光芒消散的方向,悲聲叩首。
“殺了他!為青鬆師叔報仇!”靈雲道長雙目赤紅,提劍便要再上。
可那黑煞護法雖受重創,凶威卻不減反增。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那道被撕開的罡氣缺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
“瘋子!你們這群道門的牛鼻子,都是瘋子!”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他從未想過,這世上,竟真的有悍不畏死的瘋子!
他再不敢有絲毫戀戰之心,轉身就朝著天河狂奔而去!
就在此時。
天地間,風雲突變!
天,黑了。
毫無征兆地,黑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竟被無邊無際的黑霧徹底籠罩。
一股刺入骨髓的陰寒,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怎麼回事?!”王賀駭然抬頭,聲音都在發抖。
“這……這是什麼?”雲行大師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仿佛被一雙無形的眼睛死死盯住。
轟隆隆——
大地開始悲鳴,繼而開裂!
眾人腳下的河灘之上,一座巨大無比的牌坊,拔地而起!
那牌坊不知由何等黑色巨石鑄就,高達數十丈,門楣之上,龍飛鳳舞地鐫刻著兩個古樸篆字。
幽冥!
陰風怒號!
鬼哭神嚎!
無數虛幻扭曲的鬼影,在門後若隱若現,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吼與尖嘯。
“鬼……鬼門關!”一名年輕的道門弟子雙腿一軟,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語無倫次。
“是真的……是真的地府降臨了!”
黑煞護法也停下了腳步。
他僵硬地回過頭,看著那座散發著無儘死寂與威嚴的巨門,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吱呀——
那扇緊閉的鬼門關,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條由森森白骨鋪就,兩側燃燒著幽綠鬼火的黃泉路,從門後無聲地延伸而出,直抵人間。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門內傳來。
一隊。
又一隊。
一隊隊身披玄黑甲胄,手持冥鐵兵刃,眼窩中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陰兵,邁著沉重的步伐,從鬼門中走出。
他們沉默,肅殺。
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陰煞之氣,讓周遭的溫度,都驟然下降到了冰點。
陰兵分列黃泉路兩側,殺氣森森,陰氣衝天。
緊接著,是一尊半人半馬,通體繚繞著冥火的魁梧鬼將,手持偃月刀,踏步而出。
閻羅鬼將,嶽無咎!
最後。
一個身著玄黑巡查使官袍的身影,出現在了黃泉路的儘頭。
他的麵容被一層淡淡的幽光籠罩,看不真切,卻透出無上的威嚴。
他踏著黃泉路,緩步而來。
他每走一步,腳下的白骨路便向前延伸一分。
他身後,是森羅地府,是百千陰兵,是猙獰鬼將。
他身前,是整個死寂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