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手術室。
監護儀滴滴兩聲。
起伏的紅線趨於平穩,護士鬆了口氣。
“江醫生,心率恢複了。”
她聲音因激動而輕顫,看向江燼望的眼神帶著崇拜。
她還是第一次跟這麼高難度的手術。
江醫生的操作,堪稱完美。
真不愧是業內翹楚。
江燼望沒什麼情緒,輕輕頷首。
他蜷了蜷因長時間握手術刀而微微發顫的指尖,動作依然穩準,“當”地一聲,將器械放回托盤。
他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卻難掩眉骨的鋒利。
深褐色的瞳仁下,眼尾微微上挑,像覆了層薄冰,清淩淩地掃過心電圖上的波形。
“通知家屬,手術成功。”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透著些許疲憊。
護士興奮地應了聲“欸”!
手術室外。
他避開激動的病人家屬,獨自靠在牆上,脫下手術服。
白大褂已被汗水浸透。
微低著頭時,能看到後頸處的幾處脊椎凸起。
實習生走過來,眼神複雜地掃過他清雋冷銳的眉眼。
這半年,江醫生瘦了很多。
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跟不要命似的連軸轉工作。
手術一台接一台。
睡覺也幾乎都在值班室。
彆說休息了,連回家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江醫生,喝水。”
他遞過水瓶。
江燼望擺擺手,身軀微晃,扶牆緩了兩秒,才閉了閉眼,站直身體。
“下一台手術預案給我。”
他連口罩都沒脫。
實習生收回水瓶,遞過預案。
江燼望低頭翻閱文件。
修長指骨在白紙上摩挲,輕點兩下,再抬眸時,眼底的疲憊已經收起,瞬間聚焦成專業性的冷冽。
“造影報告出來了?”
實習生點頭,“已經送到您辦公室了。”
江燼望合上文件,轉身往辦公室走。
院長走進休息室時。
江燼望正在用冷水衝臉。
冰涼的水珠順著鋒銳的下頜劃過,卻驅不散眼底的紅血絲。
院長站在他背後,從鏡子中和他對上視線,拿著保溫杯的手莫名抖了下。
他搖搖頭。
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明明長了張足以讓小護士臉紅心跳的臉,卻偏生要擺出拒人千裡外的架勢。
這眼神,比那手術刀還嚇人。
“十七天連軸轉,你那臉都快和口罩長在一起了。”院長把保溫杯重重擱在桌上,掃過他瓷白臉上的口罩壓痕。
“我給你批假,趕緊回家睡覺去。”
“用不著。”江燼望擦了臉,將紙巾丟進垃圾桶,“下午還有個會診。”
“診什麼診!”院長翻開排班表,重重歎口氣,又倏地合上,“張醫生盯著呢。”
“你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江燼望走過來,伸手去拿衣架上備用的白大褂,沒什麼情緒地掀了掀唇。
“科裡人手緊。”
“緊也不差你一個!”院長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護士的聲音,混著對講機的雜音闖入耳膜。
“急診科!車禍重傷,女性,二十五歲,姓名沈知意——”
江燼望指骨一頓,猛地轉身。
他拔步衝過去,拉開門,叫住剛剛經過的護士,“你剛剛說,病人叫什麼?”
“沈知意。”護士被他眼底的紅血絲嚇了一跳,訥訥道。
江燼望腦子嗡了聲,尾音發顫。
“人在哪兒?”
“搶救室!剛做的ct——”
“備手術室!”他打斷護士的話,往搶救室的方向跑,“通知麻醉科,我主刀。”
“可是江醫生,您已經……”
“我說我主刀!”
他吼出聲的瞬間,自己都愣了瞬。
這是他從業以來,第一次在工作場合失態。
江燼望收起情緒,沒再看護士一眼。
院長追出來時,隻看到走廊拐角的白大褂下擺,快得像一道殘影。
他怔了瞬,眉心蹙起。
“沈知意……”他撇了撇唇,“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搶救室的門被撞開。
刺鼻的消毒水,混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江燼望心口提起,掃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沈知意閉著眼,額角的血浸透紗布。
發梢黏在蒼白的臉頰上。
他抬步走到她麵前,一向冷靜的眼底翻起無數情緒。
卻在一個閉目間,儘數褪去。
重新套上冷硬的冰殼。
沈知意,真有你的。
半年不見,把自己弄成這樣。
“準備手術。”
他戴好手套,聲線平穩得像換了個人。
第二天清晨。
江燼望站在病房外,看著裡頭裹紗布昏睡的人。
“江醫生,已經沒大礙了,今天應該就會醒,但……”旁邊的醫生頓了頓,開口道,“評估下來,是輕微腦震蕩,應該會導致逆行性遺忘。”
“可能會失去一段時間的記憶。”
“具體什麼時候,要等病人醒了才知道。”
他將手中的一袋東西交給江燼望。
“她的隨身物品都在這兒了。”
“家屬那邊,需要告知一下。”
“交給我吧。”江燼望接過袋子,看著裡頭屏幕碎裂的手機,眸光閃了閃。
逆行性遺忘……
她會忘了他麼?
江燼望垂著眸,心口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和他交往一年,分手半年。
從親密到陌生。
現在……
一切都要被抹除了麼?
他像是一瞬間,被灰色的情緒籠罩,指尖攥緊手中袋子,抬眸,重新看向病床上的人。
也好。
她早該忘了他。
江燼望視線膠著在她臉上。
沈知意眼睫輕顫,眉心微蹙著,像是要醒來。
他應該立即轉身離開。
可不知怎的,腳步像被釘在原地。
病房門被推開,護士從裡麵出來。
“江醫生。”
話落,沈知意睜開眼。
和病房外的一雙冷眸對上視線。
時間仿佛凝固了。
她水瞳迷茫,怔了瞬,而後掙紮著起身。
護士“哎喲”一聲,“病人醒了!”
她剛要轉頭折返。
身邊人快她一步,拔步進屋。
江燼望停在病床旁,視線冷靜地掃過點滴瓶,而後垂眸,淡淡俯視沈知意。
“還在輸液,彆亂動。”
沈知意眼中氤氳起淚花,張開手,抱住他勁瘦的腰身。
“老公,嗚嗚……頭好痛……”
溫熱的眼淚浸透他胸前的白大褂,帶著熟悉的梔子花香。
江燼望整個人僵住了。
他緩緩低頭。
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烏黑的發旋。
喉結滾了滾。
“你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