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再次出現在順天府的時候,已經是巡城禦史的身份了,與袁華相談甚歡。
按理說袁華的順天府尹是正三品,巡城禦史是正六品,兩人之間的差距大到能扯了蛋。
而且從管轄範圍來說,順天府尹管理整個京城內外,巡城禦史相當於幫順天府查缺補漏,是配角。
所以袁華其實不用如此客氣的。但袁華此人一向圓滑,輕易不得罪人,而且深諳官場之道。
巡城禦史這個官職,本來閒置兩年多了,今上忽然啟用,安知不是對京城治安有所不滿?
而且什麼叫查缺補漏啊?不就是找你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嗎?領導安排這麼個人,不就是點我呢嗎?
最關鍵的是,自己呈報上去的,關於賈雨村疑似招妓的案件報告,康元帝的批複是:由賈化協審。
這是什麼意思?讓原告協審,這黑哨還能再明顯一點嗎?這是賈雨村合了萬歲的胃口啊!
所以當賈雨村詢問自己那件案子該怎麼了結的時候,袁華的口氣十分的謙遜隨和。
“老兄,今上說你是協審,想怎麼審,你就怎麼審嘛,我沒意見。”
賈雨村搖頭道:“這卻不可,旨意中我隻是協審,你是主審,我怎能喧賓奪主呢?”
袁華笑道:“主也未必主,協也未必協。有時候看著像主的,沒準就是協。看著像協的,沒準就是主。”
賈雨村心裡一動,看著袁華,這廝如此圓滑,和自己說這麼句話,顯然有影射朝堂之意,卻是夠大膽的。
但袁華下句話就丟了格調:“所以隻要我這主審病了,你這協審自然就成了主審了,你說對吧,哎呦!”
袁華撲倒在桌上,連茶水都打翻了,把賈雨村嚇了一跳。
茶杯落地,摔杯為號,早就等在後麵的師爺立刻竄出來,上前攙扶袁華,還不忘安慰賈雨村。
“賈大人請放心,袁大人魏武遺風,素有頭風舊疾,時不時發作一下,過兩天就好了。”
賈雨村看著師爺連扛帶抱地把袁華搬走了,心裡想的卻是:原來這時候,魏武遺風這個詞還很純潔。
既然主審病了,賈雨村隻好一個人升堂了。而且衙門打開,所有人都可以聽審。
賈政聽說了這個消息,在值房裡坐立不安,最後還是告了個假,換上便服,混進看熱鬨的人群裡。
人群很擠,擠呀擠的,賈政就看見了一個熟人,居然是賈寶玉!
賈政大怒,這個點兒賈寶玉應該是在學塾裡呀!怎麼跑這裡來了?混賬!
賈寶玉還沒意識到危險在向自己奮力擠過來,還抬頭張嘴傻嗬嗬地看著堂上樂呢。
到底是跟在身邊的茗煙,身為寶二爺身邊資深消息探聽者,跑腿天王,八卦使臣,實力相當強。
即使在紛亂嘈雜擁擠的人群中,仍然多看了一眼,發現了賈政那難以忘記的容顏。
驚恐之下,奮力一拉賈寶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讓剛擠到跟前的賈政拔劍四顧心茫然。
按理說這一操作是相當及時的,隻要脫離了現場,就死無對證了。
那麼多人中,賈政也不能絕對肯定自己就沒看錯人,到時賈母再一回護,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但關鍵時刻,賈寶玉騷包的衣品出賣了他。在一種看熱鬨的人群中,他那身大紅袍顯得太紮眼了。
賈政終究還是找到了丟失的目標,一把揪住了抱頭鼠竄的賈寶玉,怒目而視。
“你不在私塾上學,跑到這裡來胡混什麼?”
賈寶玉驚恐之下,爆發了智慧:“這個……林妹妹聽說今天雨村先生升堂問案,心裡惦記擔憂。
祖母和父親都曾反複吩咐過,讓我照顧好林妹妹,我不忍妹妹擔心,所以出來替她打探消息的。”
賈政沒想到賈寶玉會如此回答,一腔怒火倒是去了半腔,鬆開手,又怒視茗煙。
“既如此,倒也罷了。隻是你們一見我就抱頭鼠竄,成何體統?可見是做賊心虛!”
茗煙比賈寶玉還要雞賊呢,趕緊跪下回話:“回老爺,並非做賊心虛,實在是二爺說看不清。
小的看見對麵有個茶樓,想拉著寶二爺到茶樓二樓去看,並沒有看見老爺。”
賈政哼了一聲,待要再說什麼時,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賈政的胳膊。
回頭一看,居然是王家老二王子勝。此人五短身材,臉生橫肉,與其大哥王子騰的長相相去甚遠。
“姐夫此時不是該上值的嗎,何以在此?”
賈政沒想到自己剛質問完兒子的話,轉眼就被人還回來了,又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來看熱鬨的。
當下一指賈寶玉:“本來是回府辦點事,結果一眼看見這個小畜生在人群中鑽來鑽去的,便來教訓一番。”
賈寶玉趕緊施禮叫“二舅舅”,王家兄弟二人,王子勝是老二,身上有個七品虛銜。
因為王子騰官運亨通,如今已經是京營節度使,位高權重,平日輕易不與他人交往,以避嫌疑。
所以王家迎來送往,社會交際,包括府中產業等,都是王子勝出麵打理,人情上十分來得。
王家人的年齡順序,在原著中若隱若現,並不十分明顯,甚至連王家有幾個人,都沒明寫。
按比較主流的看法,王家這一代的直係血親應該是五個人,按年齡大小排序如下。
王熙鳳之父(無名),王子騰,王夫人,薛姨媽,王子勝。三男兩女,且非一母所生。
至於賈雨村在張家灣碰到的王子服,不過是王家的堂兄弟,自然是又隔了一層的。
王子勝和薛姨媽都是庶出,故而前程上遠不如王子騰,也就破罐子破摔,驕奢淫逸。
加上負責外場之事多年,難以潔身自好,在京城中也素有花花公子之稱,乃青樓花船常客。
賈政人品端方,故而對王子勝一向敬而遠之。王子勝也人以群分,每次去賈府跟賈政打個照麵,就去找賈赦聊天。
他跟賈赦是很有共同語言的,賈赦雖然在外麵玩得不花,但熱衷於納妾吃家常菜,且不吝惜銀子。
賈赦有兩房小妾,就是托王子勝幫他物色的。都是那種家貧但清白的女子,本來要賣到歡場,被王子勝截胡的。
此時賈政見小舅子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知道他不信自己的借口,索性轉守為攻。
“子勝這般時分,不在青樓花船與人應酬,有空跑到這裡來,又是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