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都尉恍然大悟,連稱妙計,當下將身後十幾個營兵叫過來,小聲吩咐。
“剛才起哄那幾個小子,都盯住了,媽的眼睛彆瞟,把人嚇跑了一會兒打誰?
不看怎麼盯?廢物!用心去盯,悄悄靠近,彆把人嚇跑了,然後給我狠狠地打。
沒看準也沒關係,大概位置,周圍的人,寧可打錯,不可放過。”
十幾個營兵散開,混入了人群中。看熱鬨的吃瓜群眾渾然不覺,隻顧盯著場中間看。
“剛才不是罵得挺起勁的嗎?怎麼越說聲音越小了呢?難道今天打不起來了嗎?”
“不會吧,我看是仇將軍在索要賠償,兩人在討價還價呢,沒看兩人手裡有東西嗎?”
“最好是談不妥,這樣仇將軍一怒之下,帶兵衝進寺裡,我等也可衝進去,渾水摸魚一番。”
“妙玉是輪不到咱們了,我要是能摸摸邢蚰煙也行啊。那天她跟隨邢忠出門買東西,我見了一麵!
那模樣,嘖嘖嘖,當真是不比妙玉差的!而且見我看她,就羞紅了臉,不比妙玉那冷冰冰的有味兒?”
“你懂個屁啊,就是要冷冰冰的,得手了才有味兒!姑蘇城裡又不是沒有美女,你以為那幫貴人為何偏盯著妙玉呢?”
“哦,你倒是說說道理,難道不是因為妙玉生得最為美貌嗎?”
“你也說了,邢蚰煙不比妙玉生得差的,兩人實際差的是身份和氣質啊!
如花似玉隻是基礎,官宦女子才是重點,冷如冰霜才讓人心癢難耐,帶發修行就更讓人興奮了!”
“靠啊,你的口水都流下來了,這麼一說,還真是如此,我都聽得要受不了了……”
砰,一拳把口水和牙一起打飛了,同時仰麵朝天,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牙在天上滑翔。
不得不說,仇都尉人品一般,治軍確實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難怪能得到忠順王爺的照應。
十幾個營兵一起動手,打得吃瓜群眾落花流水。當然重點是那幾個嘴炮最厲害的,但也不乏隻是跟著暗爽而遭殃的。
而且這些營兵打架很有分寸,打的都是牙齒、四肢之類的,疼得要命,但絕對要不了命。
自那天之後,玄墓蟠香寺就從姑蘇城外的名勝古跡中抹除了,除了一些權貴依舊不死心外,平民色狼已經接近絕跡。
雖然色膽可包天,但那也得有實質性收獲才行。隻過過嘴癮就可能被打得皮青臉腫,骨斷筋折的,實在是不劃算。
在一片混亂中,仇都尉揪起兒子的衣領,咬著牙,瞪著眼,心疼地掄起巴掌,給了兒子結結實實的兩個大逼鬥。
“小畜生,佛門聖地也是你能放肆的?我讓你受人蠱惑,我讓你嘴賤,我讓你不肖我……”
賈雨村走回寺內,分了一張銀票給鐵捕頭,鐵捕頭掃了一眼,是張五百兩的,眼睛亮了一下。
“一個五品都尉,出手這麼大方,看來京營如今很好混啊。大人就是不給我,我也不會亂說的。
對付忠順王爺的人,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他是摸不清大人的深淺,怕遇上個杠頭,兩敗俱傷。”
賈雨村挑了挑眉毛:“怎麼,我看著那麼像杠頭嗎?”
鐵捕頭淡淡地說:“大人,你自己照照鏡子就知道了,你的眼神,看著像是隨時都可以和人拚命。”
賈雨村笑了笑:“當人隻有命可拚的時候,自然會隨時拚命。等可拚的東西多了,就輕易不拚命了。”
鐵捕頭點點頭:“能不拚命,誰願意拚命呢?我們這些當鹽捕的,俸祿雖然高,閒錢也多些,比尋常捕快可也死得多。”
賈雨村猶豫一下,不知道這個錦衣衛和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試探著問了一句。
“聽你的意思,以後不想當鹽捕了?錢掙夠了?”
鐵捕頭伸了個懶腰:“錢哪有夠的時候。不過我這歲數,也該成家了,打算在京裡謀份差使了。
林大人那樣的官兒,大康太少了,要是下次派我跟著個鋃鐺入獄的,最後也難受。
這些官兒啊,也沒幾個開始就是壞的。有過一個,還真拿我當兄弟。嘿嘿,最後也被砍頭了,是我親手抓的。”
鐵捕頭其實還不到三十歲,可滿臉的厭倦之色,說不清是對自己的工作厭倦,還是對這個世界厭倦。
賈雨村默然,他大概了解鐵捕頭的心情。終於皇帝是一回事,總是出賣拿你當兄弟的人,是另一回事。
賈雨村向那幾個鹽捕招招手,等他們幾人過來,賈雨村笑了笑:“殺人的帳該結了。”
他掏出賈雨村之前的兩百兩銀票來:“你們自己找個店鋪,倒換開分了吧。誰殺了幾個,你們最清楚。
對了,鐵捕頭說,他就不要了。他是捕頭,掙錢比你們容易些,不能苦了兄弟們。”
幾個鹽捕齊聲歡呼,先謝過賈雨村,再謝鐵捕頭。鐵捕頭愣了愣,笑著揮揮手。
賈雨村回到雅舍,眾人聽著外麵的呼喊的打鬥聲,都麵帶驚慌,素齋擺在桌子上,也沒人動筷。
賈雨村拿起筷子來,夾了一塊豆腐吃了,讚賞地說道:“果然還是這裡的豆腐好吃。”
看看眾人笑道:“吃吧,仇都尉忽然被佛法感化,幡然悔悟,正在外麵護寺弘法,教訓兒子呢。”
眾人知他說笑,卻也明白他已經擺平了仇都尉,都是又驚又喜。妙玉看了賈雨村一眼,正看見他也看向她。
妙玉趕緊用飯碗舉高點,把自己的臉擋住了。林黛玉捧著一小碗冬瓜湯,眼睛左一瞟,右一瞟,撇了撇嘴。
妙玉邀請了邢蚰煙,但邢蚰煙始終沒來吃齋。她大概也很奇怪,妙玉從不陪貴人吃飯,今天這是怎麼了?
天色黃昏時,賈雨村帶人離開了蟠香寺。如也師太帶著那中年尼姑和妙玉,站在寺門口,看著一行人漸漸遠去。
妙玉輕聲道:“師父,咱們將來,是要進京去嗎?”
妙也默然許久:“數象上說,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那便是你的救星。
今日看來,這賈大人可稱佳人,且‘佳’與‘賈’同音,北上京城,方向也對。隻是我們幾時去,還需等待機緣。”
妙玉喃喃自語:“佳人?他哪裡像佳人了,眼神看著怪嚇人的。”
妙也淡然一笑:“佳人者,一人持圭臬之像。他是不是佳人,看他能否高升就知道了。
若是他能做到傾國傾城之勢,護你平安,不過是他隨手之事罷了,不值一提。”
妙玉心下略有點發堵,難道自己在他的心裡,不值一提嗎?
“師父,你什麼時候也會測字了嗎?說得頭頭是道的。”
妙也眼望遠方,不知想些什麼:“天下測卜之法,道法相通,數術也罷,測字也罷,舉一反三。”
那中年尼姑忽然問道:“師姐,既然你也知測字之法,那賈大人所測妙字,當真是對的嗎?”
妙也的目光依舊沒有收回來,看著即將落山的夕陽,語氣淡然而欣喜。
“何為對,何為錯,測後而知之,知後而測之,誰能說得清,哪一個神通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