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著。”出了秦家的門,秦鳶便將那一遝賣身契塞給了旁邊的青兒,“帶走的人裡,你看著人品好的留下幾個,其餘的給了賣身契,給些銀子,讓他們自謀生路吧。”
“小姐。”青兒有些動容,小姐根本用不著那麼多人伺候,她開口要了這些人,不過是怕隻要自己的賣身契的話,秦家會借故為難罷了,“用賣身契換夫人的嫁妝,真的不值當。”
“這話以後莫要說了。”秦鳶摸了摸她的頭,“這麼些大活人,還能比那些死物重要嗎。”
“可那是夫人給您留的東西啊!”青兒急了。
“反正也要不回來的。”秦鳶無奈地笑了笑,就算榮安帝給了口諭,她也知道要全數要回她娘的嫁妝,絕非易事,就是今日最後硬是要帶走那幾個箱子,也不過是要爭那麼一口氣。
她不是不想要自己娘親留下的東西,她不是不心疼。
可是秦家總有一百個理由拒絕她,而她沒空同他們拉來扯去,再多生事端。
“娘留給我的東西,除了那些,還有許多更珍貴的。”她帶著淺笑,聲音中有一絲溫柔,是安慰青兒,也是勉勵自己。
她還有她的心,她的腦子,她的身體。
她還有許許多多要做的事情。
待回了安寧客棧,吳叔已經等在了那裡,見了秦鳶同她身後的人與東西,忙叫人安排著去安置。
“吳叔,不忙這些。”上午在秦家繃緊了精神,回到這裡,秦鳶不免有些倦怠,卻還是打起了精神,“我看你一臉的汗,上午定是四處奔走,先擦擦,一會兒同我說。”
吳叔應了,去後院打了水洗漱,又匆匆回到秦鳶在的廂房中。
“有什麼消息嗎?”秦鳶喝了一碗儼茶,蓋住午後生出的困意。
“唉。”吳叔歎了一聲,秦鳶心下苦笑,卻還是道:“不打緊,你說便是。”
“如今京城的京營、兵馬司中,已經不剩幾個北疆出身的人了。”吳叔神情苦澀,“我跑了四處打聽,也真是沒什麼消息。”
秦鳶了然,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如今兵部楊尚書,同祖父不大對付,是嗎?”
吳叔點了點頭,細細說來。
林家鎮守北疆多年,主要防的,便是漠北的烏蘇一族,這幾年雖無大仗,小摩擦卻是不斷。
可對於京城中有些人來說,這些“小打小鬨”不會產生什麼“大勝”,讓他們可以上報皇帝,掙得嘉獎功勞,而鎮北軍卻每年都要花兵部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養著,用楊尚書的話來說,這些銀子要是扔水裡,他一年到頭天天都可以聽響,撥給鎮北軍,卻連水花都沒有一個。
“朝中有些人認為,北疆疆域遼闊,族群眾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今守著北疆,是尾大不掉,徒勞無功。”吳叔神色黯然,“眾大臣中,早有人有了裁撤鎮北軍的想法。”
“而且他們認為如今祖父年邁,就算與烏蘇一戰,也未必有多少勝算。”秦鳶接著道,“更何況林家經營北疆多年,鎮北軍上下一心,若是林家反了,將是朝廷心腹大患。”
“大小姐慎言!”吳叔一驚,側耳聽了一圈,確認周身無人,才緩下語氣,重複道:“大小姐慎言。”
秦鳶心下微冷,林家,不知是朝中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讓他們日日惦記,夜夜擔憂。
“其實將軍也憂心。”吳叔看了一眼秦鳶,斟字酌句,“將軍說,他定然是要埋骨北疆的,可小輩們,不一定要走這條路。”
吳叔想,從前將軍是不願他們同大小姐提及這些的,可這幾日看大小姐的樣子,聽她方才句句分析,已然脫胎換骨,成熟了不少,他終究忍不住,替舊日主將說了些心裡話。
“祖父有意將鎮北軍軍權交回朝廷?”秦鳶驚愕,“那阿兄怎麼辦?”
“林小將軍畢竟不是林家血脈,若時機不對的情況下,強行讓他執掌鎮北軍,也是讓林小將軍難做。”
這一層,秦鳶倒是沒想到。
她祖父林朝陽育有一子一女,她舅舅剛及冠便戰死沙場,膝下沒有親子,隻有一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遺孤,她舅母沒改嫁,一直撫養著那個孩子——也就是秦鳶的阿兄——林冽川。
秦鳶幼時,她舅母曾帶著林冽川在秦家住過些時日,後來林冽川也常回京替她祖父辦事,他們兄妹二人每年都能見上幾次,感情深厚。
前世鎮北軍覆滅,林家滿門隻有林冽川活著,他被押解回京,最後認了林家裡通外國的罪名,淩遲三千刀,血染紅了菜市口。
她從不疑他。
從前她隻是不解,為何那背後之人獨留林冽川一命,現在她才隱隱有些明白過來。
朝廷要林家“叛國”的時候,他的證詞就是證據;朝廷需要替林家“翻案”的時候,所有的罪名,就都可以推到他身上。
還有些時間,秦鳶安慰自己,要救林家和阿兄,她還有時間。
吳叔明白深淺,將話題繞回了兩日後的比武招親上:“如今京城的將士,多是楊尚書和晉王的人,加之楊尚書乃是太子嶽父,背後實際上是太子同晉王相爭。”
“可晉王終究”吳叔有些惋惜。
“吳叔這麼覺得?”秦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卻沒深究,隻道,“我懂吳叔的意思,林家無法倒向太子,也絕不能參與到奪嫡之中,我這夫婿的人選,還真有些棘手。”
她見吳叔麵上愁色加深,又開解道:“吳叔不必憂心,陛下允了我做最後的擂主,那些咱們看不上的,一個都彆想從我手下討了好處。”
秦鳶說話間,眉眼彎彎,同小時候習得某種劍法時的驕矜樣子分毫不差,像隻誌得意滿的小貓,吳叔是看著她長大的,心中也泛起些許自豪。
秦鳶又同吳叔笑談了兩句,要他明日陪自己過招,吳叔自是應下。
待吳叔出了門去,秦鳶望著自己潔白柔嫩的手心,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若真的嫁了心懷不軌的,那便尋個機會殺掉好了。”
她盯著自己的掌心,低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