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貼在臉上,帶著濕漉漉的泥土腥氣。田昊是被凍醒的。
意識像沉在冰冷的泥沼裡,掙紮著浮出水麵。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酸痛的呻吟。
喉嚨乾得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嘴裡那股令人作嘔的蜥蜴腥臊混合著草木灰燼的味道,頑固地殘留著,刺激著他的神經,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隻看到一片灰蒙蒙的、不斷搖曳晃動的影子。過了好一會兒,視線才勉強聚焦。
頭頂是濃密的、幾乎不透光的樹冠,巨大的闊葉層層疊疊,將慘淡的月光切割成細碎的光斑,吝嗇地灑落下來。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彌漫著濃重的腐葉和某種黴菌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悶氣味。
身下是厚厚的、濕滑的苔蘚和腐敗的落葉層,冰涼刺骨。他正蜷縮在一棵需要數人合抱的巨樹根部,裸露的樹根如同虯結的巨蟒,蜿蜒盤踞。
“這是……哪裡?”昨晚的記憶碎片般湧回腦海:無休止的跋涉、焱冰冷無情的斥罵、生吞蜥蜴的惡心、筋疲力儘的倒下……最後隻記得自己像一灘爛泥般栽倒,意識沉入黑暗。
“醒了就起來,裝什麼死屍?”一個冰冷刻薄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田昊艱難地扭過頭。隻見焱正背靠著一塊巨大的青黑色岩石,姿態慵懶。
她赤紅如火的長發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顯得格外醒目,熔金色的豎瞳在陰影中微微發亮,如同潛伏的猛獸。
她手裡把玩著一根不知名的、帶著尖銳倒刺的藤蔓,指尖繚繞著一縷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火苗,正灼燒著藤蔓的表皮,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冒起一縷縷帶著苦澀氣味的青煙。纏繞在她尾椎骨上的虛幻火焰鎖鏈,在幽暗的環境中散發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金光。
“這裡……是……”田昊試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閉嘴!”焱頭也不抬,指尖的火苗倏地一漲,將手中的藤蔓瞬間燒成一小撮灰燼,簌簌落下:“老娘沒興趣聽你廢話。有力氣喘氣,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變得不那麼廢物。”
她站起身,赤色的身影在幽暗的林間顯得格外突兀。她走到田昊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熔金的豎瞳裡沒有絲毫溫度。
“昨晚的蜥蜴,味道如何?記住那個感覺。那隻是開胃小菜。想在這片林子裡活下去,想有資格去找你的仇人,就得先學會怎麼不被林子裡的小東西當點心吃掉。”
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再次燃起一縷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火苗。
這一次,火苗不再是燒毀,而是在她的指尖極其靈巧地跳躍、變幻著形狀,時而拉長如細針,時而聚攏如豆粒,時而分裂成兩三點火星。
“看好了,廢物點心。”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這就是焚天燼最基礎的應用——‘火星箭’!也是你接下來幾天唯一要學的東西!”
田昊強撐著坐起身,背靠著冰冷的樹乾,努力集中精神,目光死死鎖定在焱指尖那跳躍的火焰上。
他能感覺到,那縷看似微弱的小火苗裡,蘊含著一種極其精妙、凝練的能量流轉方式。
“焚天燼的力量,源自憤怒,源自毀滅的本能,但駕馭它並不簡單,那需要的不是蠻力,是控製!”焱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流,注入田昊的腦海。
“把你的心神沉入體內,找到你血脈深處那股躁動不安的火!感受它!彆怕它!把它當成你身體的一部分,一條需要馴服的野狗!”
田昊依言閉上眼睛,努力摒棄身體的虛弱和不適,將意識沉入體內。
黑暗中,他很快再次“看”到了——那潛伏在血脈深處、如同岩漿般奔騰咆哮的赤金洪流!它散發著灼熱、暴戾的氣息,每一次湧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和瘋狂的破壞欲。
他強忍著恐懼和本能的排斥,嘗試著去“觸摸”那股力量。
“蠢貨!不是讓你去擁抱它!是讓你引導它!”焱的斥罵如同鞭子抽來:“分出你一絲心神,像抽絲一樣,從那股洪流的邊緣,引出一縷細小的火苗!記住,是引!不是放!控製它!讓它聽你的!”
田昊額頭滲出冷汗,精神高度集中。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在懸崖邊行走,用儘全部意誌力,終於從那奔騰咆哮的赤金洪流邊緣,極其艱難地“剝離”出一縷比頭發絲還要細微的、近乎透明的能量絲線。
這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如同在駕馭一頭隨時會反噬的凶獸。
“引出來了嗎?很好!”焱的聲音帶著一絲意外,但隨即又冷了下去:“現在,把它逼到指尖!想象你的指尖是一個漏鬥的出口!壓縮它!凝聚它!讓它變得尖銳!像針一樣!像箭一樣!”
田昊咬著牙,引導著那縷細微的能量絲線,沿著手臂的經脈,極其緩慢、小心翼翼地向上移動。每移動一寸,都感覺像是在滾燙的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那縷細微的火苗就會失控反噬,或者重新被血脈深處的洪流吞噬。
劇痛伴隨著灼燒感沿著經脈蔓延,讓他渾身顫抖,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衫。
終於,那縷細微灼熱的能量,抵達了他的右手指尖!
“凝!”焱厲喝一聲。
田昊猛地睜開眼,死死盯著自己的指尖!他能感覺到那股灼熱的力量在指尖聚集、壓縮!強烈的刺痛傳來,仿佛指尖要被燒穿!他低吼一聲,用儘全部意誌力,按照焱的指引,想象著將那股力量壓縮成針!
“嗤!!!”
一聲極其細微的輕響。
一點比米粒還要小、近乎透明的、邊緣微微扭曲空氣的細小火星,極其不穩定地,在他右手的食指尖端,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僅僅隻是一閃!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隨即,那點火星就“噗”地一聲,如同被風吹滅的燭火,徹底消散了,仿佛剛才那一閃隻是幻覺。
一股巨大的脫力感瞬間席卷全身,田昊眼前一黑,身體一軟,差點再次癱倒。剛才那一下,幾乎耗儘了他僅存的精神力,比生吞十隻蜥蜴還要疲憊。
“哼!”焱鼻腔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不知是失望還是意料之中。她熔金的豎瞳掃過田昊慘白如紙的臉和劇烈顫抖的手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總算沒蠢到家,知道怎麼點火苗了。雖然……比剛斷奶的崽子還不如。”她毫不留情地打擊道:“休息一刻鐘,繼續。什麼時候能穩定維持那點火星超過三息,什麼時候才有資格吃下一頓飯。”
接下來的時間,對田昊而言,如同置身煉獄。
在身體極度虛弱、精神疲憊不堪的狀態下,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引火、凝火的過程。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經脈灼燒的劇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指尖那微弱火星閃爍的時間越來越短,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低。失敗、劇痛、脫力、焱冰冷刻薄的嘲諷……循環往複……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淌下,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顧不上去擦,隻是死死盯著自己的指尖,嘴唇被咬得滲出血絲。
每一次失敗都帶來更深的挫敗,但焱那句“才有資格吃下一頓飯”和昨夜生吞蜥蜴的恐怖記憶,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強迫他榨乾最後一絲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當田昊感覺自己快要徹底虛脫、意識都開始模糊時,指尖終於再次亮起了一點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透明火星!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去壓縮凝聚,而是用儘全部心神去維持它,去感受那縷微弱火苗的“存在”。火星在他指尖極其微弱地、頑強地跳動著,雖然邊緣依舊扭曲模糊,極不穩定,但它……沒有立刻熄滅!
一息……兩息……
田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部的意誌都灌注在那一點微光上。
就在第三息即將結束的刹那……
“哼,總算像點樣子了。”焱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也許是錯覺的緩和?她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熔金的豎瞳瞥了一眼田昊指尖那即將熄滅的火星,屈指一彈!
“嗤!”
一縷同樣微弱、卻凝練穩定得多的透明火線,從焱的指尖射出,精準地沒入田昊指尖那點微弱的火星之中!
“嗡……”田昊隻覺得指尖猛地一燙,一股精純而溫和(相對而言)的灼熱力量瞬間湧入!
那點原本即將熄滅、搖搖欲墜的火星,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一亮!體積雖然沒有變大多少,但光芒瞬間變得凝實穩定,邊緣不再扭曲,如同一點凝固的、散發著微弱高溫的透明水晶,穩穩地懸停在田昊的指尖!
成功了?!田昊又驚又喜地看著自己指尖這微弱卻穩定的火光,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弱卻真實的掌控感湧上心頭。
這感覺……很奇妙!
然而,焱的下一句話立刻將他打回原形:“彆得意忘形!”
焱冷冷地收回手指,指尖的火苗瞬間熄滅:“這點火星,連隻蚊子都燒不死!離真正的‘箭’還差十萬八千裡!”
她抬頭看了看被樹冠遮蔽的天空,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天快黑了,這片林子晚上可不太平,跟上!”
她不再廢話,轉身朝著密林更深處走去,赤紅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跳動的火焰。
田昊深吸一口氣,指尖那點微弱的光芒也隨之熄滅。
雖然疲憊欲死,但指尖殘留的微弱灼熱感和那短暫的成功,似乎給了他一絲支撐的力量。他掙紮著起身,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踉蹌著跟上焱的背影。
林間的光線越來越暗,樹影幢幢,如同潛伏的鬼魅。腳下的腐殖層變得更加濕滑泥濘,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空氣中那股腐敗的氣息也越發濃重,還夾雜著一些難以名狀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氣味。
焱的速度不快,似乎在刻意保持著田昊能勉強跟上的節奏。她熔金的豎瞳在昏暗的環境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那根虛幻的火焰鎖鏈似乎也繃緊了些。
突然,焱毫無征兆地停下了腳步。她微微側頭,熔金的豎瞳猛地銳利起來,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鷹隼,死死盯向前方一片被巨大蕨類植物和垂掛藤蔓遮蔽的陰暗角落。
她身上的氣息瞬間變得冰冷而危險,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田昊心頭一緊,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除了搖曳的巨大蕨葉和垂落的藤蔓,他什麼也沒看到。
但一種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焱沒有出聲,隻是緩緩抬起了右手。修長的五指張開,指尖之上,五縷細微卻凝練無比的灰白色火苗無聲燃起!火苗跳躍著,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湮滅氣息。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如同無數細碎沙粒摩擦的“沙沙”聲,從前方的黑暗角落裡傳來!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
田昊瞳孔驟縮!他終於看清了!
隻見那片陰暗的蕨葉和藤蔓之後,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湧出無數拳頭大小、通體漆黑、唯有複眼閃爍著詭異紅光的巨大蝙蝠!
它們擁擠著,拍打著肉翼,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如同移動的黑雲,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一種令人作嘔的腥甜,朝著兩人猛撲而來!猩紅的複眼在黑暗中連成一片,如同地獄睜開的無數隻眼睛!
“血蝠?!”焱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厭惡:“血族這些小蝙蝠臭崽子們……這是想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