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端著紅漆食盒進來時,沈淩瑤正對鏡係著月白色衫子的最後一根衣帶。
銅鏡中映出她刻意描畫的憔悴妝容,眼下用鉛粉淡淡掃出青影,唇色也壓得極淡。
“姨娘這是要去哪兒?”巧兒將食盒放在小幾上。
沈淩瑤從妝匣取出一支素銀簪子,緩緩插進挽起的發髻:“自然是去給老夫人請安。”
她指尖撫過特意選的淩霄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算起來,我已有小半個月未陪老夫人用膳了。”
巧兒急得去攔她手臂:“可方才六公子帶著六少夫人剛過去……”
“所以才更要去。”
沈淩瑤嘴角噙著笑,眼神卻冷得像淬了冰。
……
萬壽閣。
沈淩瑤進門時,沈月薇正捧著甜白瓷盞給老夫人斟茶,藕荷色裙裾在青磚地上鋪開如花瓣。
裴景瑜在一旁說著邊關趣事,努力哄著老夫人。
可惜,老夫人臉色沉冷,絲毫不給他們夫妻二人好臉色。
滿室尷尬中,侍女突然通報:“默瑤姨娘來了。”
簾子一挑,沈淩瑤素衣素釵地走進來,在滿堂錦繡間反倒格外紮眼。
她行禮時單薄的身子晃了晃,像株被風雨摧折的淩霄花。
“快起來!”老夫人推開沈月薇遞來的茶,伸手就去扶,“怎麼瘦成這樣?巧兒沒好好伺候?”
沈淩瑤就勢跪坐在老夫人腳邊錦墊上:“是我自己沒胃口。”
她眼角餘光掃過沈月薇瞬間僵硬的指尖,莞爾一笑忙起身接過她手中的茶盞。
然後端到老夫人麵前。
“祖母,快嘗嘗。”
老夫人剛才一直懶得接,見到是沈淩瑤送來的,這才接過來喝了一口。
“好……”
老夫人放下茶盞,滿眼慈愛地看著她。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沈淩瑤有些委屈地望著老夫人:“祖母,這幾日我整天提心吊膽,一個人被關在房間裡,茶飯不思,快要愁死了……”
然後她話鋒一轉,挽住了沈月薇的胳膊。
“多虧了六少夫人,她時常來看望我,不僅送點心,還總是安慰開導我,這才讓我挺過來呢。”
老夫人一聽,這才將眼神分給沈月薇,目光也變得溫和起來。
“不錯,月薇是個心地善良的。”
聽到老夫人誇獎自己,沈月薇愣了一下,激動地揚起嘴角。
“祖母……這都是孫媳應該做的。”
“你們年齡相仿,又都是裴家的媳婦兒,以後要互幫互助,看到你們和睦,我也放心。”
“是,孫媳一定聽祖母的話。”
沈淩瑤也跟著點頭:“祖母放心,我們好著呢。”
老祖宗露出欣慰的笑容,不經意發現她們二人頭上的發簪都是淩霄花。
區彆是一金一銀。
不由好奇:“你們這簪子都是一對的?”
沈月薇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頭發的金簪,又看向沈淩瑤頭上的銀簪,眼底閃過驚訝。
“這都被祖母發現了!”
沈淩瑤笑嘻嘻地摟緊了沈月薇的胳膊。
“我們姐妹二人,現在可好得很,有好幾支簪子都是同款呢。”
沈月薇也忙點頭:“是啊是啊……”
屋內氣氛逐漸熱絡起來,老夫人不僅神色變得輕鬆,就連話也多了起來。
她原本是不願理會沈月薇,畢竟,誰家好姑娘會搶走姐姐的婚約?
可是因為沈淩瑤,老夫人連帶著對她有了好臉色。
沈月薇心中歡喜不已,對沈淩瑤也更加信任了幾分。
幾個人正說笑,突然,珠簾劃拉作響。
“祖母這兒好熱鬨!”
裴玉蓉像隻粉蝶般撲進來,身後跟著滿臉陰鬱的裴玉嫣和端莊微笑的二夫人王氏。
裴玉蓉親熱地挨著沈淩瑤坐下:“默瑤嫂嫂今日終於出來了,前些日子送去你房裡的杏脯可還喜歡?”
沈淩瑤笑著捏捏她的臉,點頭說道:“當然喜歡,甜得很,讓我心情都好了不少。”
話音剛落,裴玉嫣甩著帕子坐在沈月薇身側,故意揚聲道:“裴家什麼時候這般沒有尊卑了?一個妾室,也配坐祖母跟前?”
說完還不忘補了一句:“等永嘉郡主過了門,某些爬床的玩意兒就該發賣了!”
滿室驟然一靜。
老夫人重重放下茶盞:“世子的婚事,輪得到你插嘴?”
“孫女不敢。”裴玉嫣梗著脖子,“隻是郡主金枝玉葉,眼裡最容不得沙子,像沈淩瑤這種青樓出身的賤人,就該早點滾回……”
“啪!”
誰也沒想到沈淩瑤會突然出手。
就連挨了一巴掌的裴玉嫣也是愣在原地,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你……”
眼看她正要發怒,沈淩瑤卻勾勾唇角,一臉雲淡風輕地打斷了她。
“三小姐恕罪。”她聲音卻清亮,笑意不達眼底。“剛才突然瞧見你臉上停了隻毒蚊子,一時情急,這才打了上去,你可彆見怪。”
裴玉嫣氣得臉都綠了,也不顧體麵,尖叫著要撲上去。
裴玉蓉見狀,趕緊阻攔。
一時間,屋子裡混亂不已。
“夠了!都給我跪下!”
老夫人突然拍著桌子怒吼。
一群人這才安靜下來,都低著頭喪氣地跪在地上。
“祖母,是我不好,我不該多管閒事……”沈淩瑤委屈地紅了眼眶。
裴玉嫣卻一臉氣憤:“祖母,這賤人分明是故意……”
“好了!”老夫人打斷她,“都給我閉嘴,該用膳了。”
老夫人扶著拐杖起身。
“默瑤坐我身邊伺候。”
“是。”
沈淩瑤笑著起身,悄悄對著裴玉嫣挑眉,眼神極其挑釁。
裴玉嫣氣得咬牙切齒,手中的絹帕都被她撕開了一條口子。
……
午膳後,沈淩瑤故意放慢腳步走在回廊上。
秋陽透過紫藤花架斑駁地灑在青石板上,她數著自己的腳步聲,果然在轉過第三根廊柱時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
“默瑤姐姐留步!”
沈淩瑤轉身時已換上惶恐神色,對著追來的沈月薇和裴景瑜福了福身。
“六少爺,六少夫人。”
沈月薇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腕間金鐲硌得人生疼:“今日多虧姐姐在老夫人麵前周旋。”
裴景瑜搖著折扇輕笑,目光卻像毒蛇般在沈淩瑤頸項間遊走:“薇兒說得是。祖母平日最厭生人近身,倒對你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