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記酒店的杜老兒是個孤寡人,伏法後酒店便被充了公,王剪的兄弟們一起出了資將酒店又盤了出來,交與茯芹打理,茯芹因禍得福在杜城也算個知名人物了,花出了十分心思,竟將一片小店經營有聲有色,生意興隆。
李玲兒的軺車到了杜記酒店的門口時,杜記酒店已坐了不少吃客。正在忙活的茯芹一見李玲兒呆住了,半晌才想起是那日和王剪一同去拜見的將軍夫人,急忙丟了手中的活計,行禮不迭,李玲兒一點也不想端將軍夫人架子,急忙笑著一把扶起伏芹,輕輕掐了她一把後說道:“呸,還沒成婚叫的什麼夫人,羞死人了。茯家妹子,我想見見雲姑。”伏芹卻都不願短了禮數,執拗著行了禮,恭恭敬敬地將李玲兒迎到後院。
曠司虞把雲姑交給茯芹時叮囑無數,輕易不要讓雲姑見生人,茯芹早聽王剪說了,將軍夫人是和雲姑同車到杜城的,自算不得生人,急忙點頭將李玲兒帶到一間土房前,敲門後說道:“雲姑,有人看你來了。”
正坐在臥榻上的雲姑聞聲心跳不已,難道是他來了?立時將自己再也不見他的暗誓丟到了九呱國,答應一聲後急忙走到銅境前,理了理雲鬢打開木門。門外站著的滿臉笑意的李玲兒,興衝衝的雲姑頓時臉上變了顏色,心裡好像被人澆上一盆冰水,涼到了極處,一陣沉默後才勉強開口說道:“哦,是玲兒姐啊。”
李玲兒笑看著雲姑,感覺到她的失望,上前拉著她的手,伸頭看了一眼雲姑房中後說道:“雲姑妹妹,帶姐姐到你房中坐會兒。”茯芹在一邊告了罪,自回前店忙活。
雲姑的房中布置得很為精細,女兒家的應用物事一應俱全,杜城是寒苦之地,曠為了找這些東西費了不少心機,茯芹看在眼中不免有些驚異,卻也因此對雲姑格外照顧。
“姐姐坐吧。”雲姑表現得極為矜持,兩人都感覺到中間仿佛隔了一堵牆般,再也不是同車時親密無間的感覺了。李玲兒慢慢坐下,看著麵容清秀可人,身材嬌小玲瓏的雲姑,實在無法跟那晚手執銅劍,用如鬼似魅的身法刺殺胡兵的雲姑聯係起來,心裡想著她真是迷一般的人兒,沉吟了一會問道:“雲姑妹妹,過幾天姐姐便要回田齊了,有些話想跟妹妹說開了。”
雲姑眼裡閃過一陣疑問,卻忍著沒有開口,低低答應一聲便等著李玲兒繼續說話。李玲兒微微一笑,聲音變得非常誠懇地問道:“妹妹能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裡嗎?”
雲姑微微一怔,良久過後搖搖頭,漠然說道:“我不知道。”
李玲兒清楚地記得當初兩人在軺車上認識時,自己就問過類似的問題,但雲姑當時就不願意說,所以現在雲姑還是不說一點都不出乎她的意料,隻是當初雲姑的眼神有些警覺,而現在真的是茫然,好象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一樣。李玲兒一笑說道:“那你知道君武和我是哪裡人嗎?”
這個雲姑還真不知道,她和君武之間從來沒有交流過,雖然想知道卻無從打聽,聞言臉色緩和了許多,有些好奇地望著李玲兒。
李玲兒來前便想好了該怎麼說,對著雲姑淺淺一笑後,用輕柔細細地說話,將雲姑帶進了一個奴隸受儘苦難的生活中。李玲兒一邊說話一邊留心觀察著雲姑的顏色,慢慢發現雲姑已進入了狀態,隨著自己的敘說而時而高興,時而難過。
等李玲兒說完了,雲姑顯然被感動得呆呆出神,良久過後都不出聲,但突然之間,雲姑像是想起了什麼,頓時又變成了先前矜持之色,慢慢竟變得陰冷,隨即又冷哼了一聲,李玲兒的心立時被揪緊,暗歎了一聲雲姑的心機太深,不由更是擔憂,從懷中取出一方絲絹遞給雲姑說道:“雲姑妹子,我知道你心中在想,我跟你說這些都是在顯擺,好讓你知難而退。其實你誤會姐姐了,姐姐隻是想讓你知道,君武從一個軍奴能走到今日,實在是太難了,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妹妹你到了他身邊時。。不要害了他。。。。。”李玲兒仿佛是說到了傷心處,兩隻大眼中淚水忽然奪眶而出,泣不成聲,最後竟然撲通一聲在雲姑麵前跪了下來。
雲姑驚呆了,被蛇咬了一般猛地退後幾步,手指李玲兒道:“你。。。胡說,胡說,我。。。我。。怎麼。。會。。怎麼會。。。。”李玲兒不再說話,起身將手中的絲絹塞在雲姑手中,低著頭急急出了門。
雲姑呆呆地,打開手中的絲絹,正是自己在軺車上央求李玲兒送給自己的那幅絲絹,看著水麵兩隻活靈活現的鴛鴦緊緊偎依在一起,雲姑若有所悟,慢慢靠在臥榻邊。
黃震護送著狐推一路急行終於趕到鹹城,按伯齊吩咐,黃震進城即先將狐推護送到太叔公府。老鑫王雷霆震怒,鹹城昨夜一夜急變,太子的羽翼一夜之間儘數凋零,讓太叔公正在府中驚惶得唉聲歎氣,得門上奴仆通報,太叔公鞋都不及穿好便迎了出來,倒讓狐推暗中得意了一把。
幾盞昏淡的豆油燈下,太叔公和狐推兩人對幾而坐,就著小酒徹夜深談,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狐推的侃侃而談讓已經心灰意懶的太叔公重新看到了希望,兩隻眼中閃出光來,擊節歎道:“先生如早到一日,便無昨夜之事了。”
已被酒意熏得滿臉通紅的狐推嗬嗬一笑,端起自己麵前亮燦燦的銅酒盅,刮地一聲喝儘後昂頭說道:“這有何難,太叔明日帶狐推麵見大王,狐推自會讓大王放出昨夜所捕之人。”說罷在鼎中挾起一塊大肥肉扔進嘴中大嚼,肥肉中的油膩經不住他滿嘴黃牙的壓迫,從他的嘴角中探出頭來,正好將家安在他翹起的山羊胡子上,在油燈下晶晶發亮。
甘虹手中拿著陳都尉秘寫給陳規的信,害牙痛似的不住吸著冷氣,難怪這麼久沒聽到和餘的消息了,原來已追隨了先王。甘虹煩躁地將信扔在小幾上,按住心慌緊皺著眉頭,伯齊為什麼會在杜城連連擊敗胡人?這個積聚在心中的疑問終於解開了,不但沒有一絲輕鬆之感,反而讓甘虹覺得很是不安,副將君武?這個能識破和餘的人實在值得擔心,伯齊將消息封鎖得如此之緊更讓他痛恨不已。
陳規雖然也是心腹,但甘虹在軍中安插奸細的事他並不知情。甘虹打發走了陳規,立即讓下人去將中書舍人吳天明找來。
“天明,你派出去的人還是沒有消息?”等吳天明行過禮後,甘虹問道。
“回臣相,此去胡人之地,一路艱險不說,最怕是遇上小股胡人,不容分說便丟了性命。派出去幾撥人都是泥牛入海,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官真是有些擔心。”
“是啊,天明,和餘出事了。”甘虹陰陰地看了吳天明一眼,和餘,當初時花了多少精神才拉過來的呀,實在是可惜。說罷,將陳都尉的信遞給了吳天明。
“啊!”吳天明短短一聲驚叫,手中捏著的的茶碗蓋掉在小幾上,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低聲說道:“下官一直擔心哪裡出了差錯,卻沒想到會出在和校尉身上。”起身雙手接過甘虹手中的信。
“天明不要驚慌。”甘虹哼了一聲:“和餘還沒來得及說出同黨便被誅殺了。伯齊可恨,殺了和餘後秘而不宣,將我們都蒙在了鼓裡。天明,有些善後的事你要想一想了,特彆是你那兄弟,要讓伯齊手下活捉了,那咱們可真要大禍臨頭了。”
四千破虜軍押著一千多名俘虜的胡兵回到了杜城,杜城百姓奔走相告,偌大的兵城頓時萬人空巷,所有人都擠在城東門來看熱鬨,將城東狹小之地擠了個水泄不通。
伯齊和孫旭東騎著戰馬在城東門外,兩人都是臉有興奮之色,不時手搭涼棚看著馳道,兩刻過後,才見馳道儘頭灰塵大起,旌旗下戰車已去了偽裝,隆隆馳近。
曠校尉一馬當先,離著伯齊和大將軍一箭之地翻身下馬,伯齊和孫旭東急忙迎上前,就見曠校尉滿身都是血跡,想來昨夜一戰絕非輕鬆得勝的。
一時間城門口鼓聲大作,破虜軍還未進城,百姓們整齊的破虜軍軍威已震天般喊起,孫旭東和伯齊都是激動之極,伯齊走近幾步緊握住孫旭東的手說道:“君武,杜城有今日,全賴有破虜軍啊。”孫旭東眼見伯齊滿眼誠摯之情,更加激動不已,高聲說道:“破虜軍甘為殿下驅策,萬死不辭。”“好。”伯齊哈哈大笑:“伯齊得君武相助,日後必建不世之功。”
俘獲的胡兵有馬的仍然騎在馬上,隻是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丟了戰馬的則被捆在戰車上,雖成了俘虜,卻一個個橫頭倔頸,囂張得很。杜城百姓平時嘴中最恨胡子,動不動老子將他們如何如何,此刻真到了眼前,即便是被綁住了,還是有膽小的漢人嚇得往後縮,也有和胡人真有血仇的漢人手拿著石塊想報一箭之仇,卻見許多破虜軍兵士摻雜其間,大約自忖準頭欠佳,萬一誤傷了兵士可說不過去,隻好作罷。
將伯齊送回中營後,孫旭東立即回到自己營中,吩咐曠校尉按例撫恤傷亡將士後,即讓毛懷去將左賢王押到軍帳中。
金密第渾身是血,頸下一道傷口紅肉向外翻出,血肉模糊地更是嚇人,雙手被反綁,一路不住掙紮被王剪親自押進大帳。金密第兩眼緊閉,頭高高揚起,一副凜然不懼的模樣。
“大將軍,這可是條大魚,想自殺,被標下奪了彎刀。跪下吧你。”王剪也是一身血,在金密第後膝上踹了一腳,金密第打了一個趔趄極力站住,兩目圓睜怒視王剪,嘴中一陣胡語,想必是破口大罵,王剪不由起火,正想抬腳再踹,卻被孫旭東攔住,揮手讓王剪下去後問道:“金密弟,你還認識本將軍嗎?”
金密弟聽了毛懷翻過的問話,這才瞟了孫旭東一眼,一見過後像是猛然想起,稍作遲疑後單膝跪下,對著毛懷說了幾句話。
“大將軍,左賢王說他是跪獵狼勇士,不是跪鑫國將軍。”
孫旭東微微一笑:“漢人有句話說,敗軍之將不可言勇,他是敗軍之將,就該跪拜本將軍。”
金密弟瞪眼聽完毛懷的話,突然站起身,滿臉怒容地一陣胡語。
毛懷聽完嘻嘻笑道:“大將軍,左賢王說咱們是玩陰招才勝了他,他死也不服呢。”
“哈哈。。。。陰招?那叫兵不厭詐。”孫旭東不禁放聲大笑,緊盯著金密弟問道:“嗯,就算我們是使的陰招,你問問他,他左賢王暗帶兵士伏在半道,是不是也算是陰招?”帳上兵士們一聽,一起笑出聲來。
金密第聽不懂,不知他們笑什麼,麵有茫然之色。等毛懷翻過之後才又說了一陣胡語,不過已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氣壯。
“大將軍,左賢王道他們那才叫兵不厭詐,是兵法,咱們的不是,咱們的是狼扮成羊,騙人的,很壞,很狡猾。他們很老實,很傻,很天真,才上了咱們的當了。”
孫旭東上次赴宴就看出左賢王是豪爽之人,確沒想到還有些賴皮,他知道胡人最服勇猛之士,便走下將台站在金密弟的身邊,冷笑看著隻比自己略矮的金密第說道:“你當咱們漢人當真不如你們胡人彪勇嗎?本將軍實話告訴你,就算是一對一,一樣打得你們滿地找牙。來人,給左賢王鬆綁,再替左賢王拿把彎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