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火光中胡兵起碼出動了半數之眾,聲勢比之先前的任一次衝擊要大得多,孫旭東不及多想,此時隻知狹路相逢勇者勝,不壓住胡兵的長箭,整個車陣就可能被毫無顧慮的胡兵騎甲衝垮。對著兵士們大喝一聲,端起連弩對著火光中的胡人射雕手扣動扳牙。見大將軍身先士卒,兵士們兩眼已是血紅,生死之事撂到了一邊,冒著胡人狂風般的箭雨,有些吼叫著射出了手中的長箭、短弩,更多的卻是剛剛冒出頭便倒在血泊之中。
左右兩冀閃動了點點油火,一支箭頭穿著油火的長箭掉落在車陣跟前,這是兩翼乘夜已摸到兩百步遠近的射雕手發出的,緊接著流星般的火箭劃著一條條曲線,穿破硝煙彌漫的夜空呼嘯著落在了鑫軍的車陣中。眨眼間就有幾輛軺車車頂上的草篷被引燃,燒得畢畢剝剝作響,好在軺車中有戰車所隔,未成首尾相接之勢,起火的軺車雖火勢猛烈卻不成大患。
儘數壓上的胡兵射雕手箭勢如雨,將兵士們壓製得不能動彈,全無還手之力。沒有弓箭攔阻的騎甲將快如閃電、轉瞬即至,神機營的兵士即便手中已點了火把,但出頭便會被長箭洞穿,孫旭東隻覺外環已是不保,鐵騎踩過,眼前幾百名兵士頓時就要被踩成肉泥,不由得他心中難過。
騎甲越來越近,火光中射雕手忽然向兩邊分開,箭勢立緩。已近絕望的孫旭東頓時隻覺有了轉機,來不及慶幸,翻身急令弩兵上齊弩箭,神機營兵士準備摔雷子。
奔騰的戰馬已衝起了速度,不少向兩邊跑得稍慢的射雕手被自己人踩成了血泥。怪叫著的胡兵騎甲轉瞬便已離軍陣不到百步,呼吸間就可將鑫軍軍陣衝得人仰馬翻。
車陣中留著的二百鑫軍持戈騎甲掌握在蔡輪手上,但他得了大將軍的死令,隻有到敵人開始衝擊車陣時才允許動用。蔡輪眼看著胡兵的騎甲已經快要踏上了二百步外的外環,心中隻是焦急,騎在馬背上隻是打著空轉,衝殺的命令幾次要衝口而出,終被生生忍住。
忽然一道接一道耀眼的白光急閃而過,不斷聲的驚雷緊貼著胡兵頭頂轟然炸響,無數細小的小石片隨著硝煙向四周飛撒,迅捷鑽進了胡兵被閃光照得煞白的頭臉裡,鮮血迸發。爆炸強大的衝擊波將不少驚叫著的騎甲連人帶馬掀翻在地,瞬間成了肉泥。受驚的戰馬竭力嘶鳴,鼻子被韁繩拉出了血口也不受馬韁的控製,四下奔逃,頓時胡兵衝鋒的隊形成了相互踐踏的屠人場。
即便是隔著有二百步的距離,空中第一聲炸響的驚雷還是讓古爾塔的戰馬猛然間立了起來,虧得他反應奇速、騎術精良才沒有被掀下馬背。身後準備後續衝擊的戰馬也是一片驚叫,隻是沒有炸營罷了。好不容易才控製住戰馬的騎甲,坐穩了身子傻子似地看著已經大亂的先頭部隊被籠罩在地獄般的前陣,良久過後,才有一名騎甲跳下馬了,瘋了一般地跑到隊前對著
夜空中皎潔的月亮合什跪下,喃喃自語。
古爾塔慌亂中一時不知所措,忽然想起冒頓說過鑫兵有一種能發光能炸響的兵器,莫不就是眼前之物?立時穩住了心神,眼見那兵士貌似敬奉鬼神不由勃然大怒,跳下戰馬揚手就砍下那兵士的頭顱,轉身彎刀指著血淋淋的人頭,對驚呆了的騎甲們大喝道:“那炸響的東西是漢人的兵器,再有跟他一樣擾亂軍心都,本王立斬!”
古爾塔身後的騎甲都被震住,卻震不住已衝到陣前的騎甲和射雕手們,他們的心理被莫大的恐懼擊潰,還能照顧自己的胡人莫不轉身就往回逃。
這是殺傷胡子最多的一輪,同時也是破虜軍損失最慘重的一輪,留在這段的近七百多名兵士損傷大半。孫旭東催促著兵士們放完手中的弓箭後,乘著胡兵大亂立即下令後撤,炮竹已經用完,三棱箭也所剩無幾,雖然裝得滿滿的軺車就停在百步之外,但搬運的速度根本趕不上連弩放箭的速度,必須立即將防守的麵積縮小。
堪堪撤回到車陣前,兵士們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向來打仗頗謹慎的古爾塔惱羞成怒,拿出了最後的血本,作最後一博。所有騎甲配著射雕手在右賢王的親自督陣下,呐喊著再次向車陣發動迅猛衝擊。
麵對著胡人完全是拚命的打法,孫旭東知道最後魚死網破的時刻已到,環陣中的兩翼雖然還能集中起近千名兵士,但麵對數倍於已的胡兵,全軍覆沒已幾乎成了定局。一時間埋在心中怨恨的感覺大起,扭頭望了杜城方向一眼後放聲大吼:“集結。”(集結號。)
已抱著必死之心的鑫軍兵士們在車陣後排成了衝鋒的隊形,眼見呼嘯的胡兵在一步步逼近,孫旭東的心反而安靜下來,這大概就是人臨死前的心境。這是一個夢吧?他忽然提醒自己,就像以前睡覺時做夢一樣,每次麵臨絕境時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咬咬舌尖然後一身大汗地醒來,享受自己還活著的快感。他緩緩轉過頭,咬了一下舌尖,很痛,仍在是在火光下,仍然是一個個麵色肅然的兵士,隻是多了兩張麵容嬌小卻滿臉毅然的臉。
沒有驚奇,高高舉起手中雪亮的彎刀,孫旭東高聲下令:“破虜軍,衝擊!”
麵對越來越近的敵軍,雙方心無旁鶩,眼中隻有敵人猙獰而憤怒的臉。胡軍中的射雕手即便是在跳動中的馬背上,長箭仍然是箭無虛發,在兩軍相錯前對敵人肆意射殺;鑫軍兵士手中連弩發完了最後一排弩箭後被遠遠拋開,抽出了扁平的銅劍;沒有人聽到黑暗中隱隱傳來的馬蹄聲和越來越近的成片點點火光。
林渠的孫先生簡陋的帳篷裡,孫先生看完景監秘密送來的戰報,‘撲’地一聲吹滅了豆油燈。從中午起一直到此時天已近子時,便不停地在看,孫先生隻覺眼中像是揉進了砂子般乾澀得難受,閉上兩眼略作休憩後望著帳外的漆黑,深深陷入沉思。
起、忌兩國的戰事愈演愈烈,顯示出的國力和軍力讓銘國大王痛恨不已,想當初三國聯軍攻白時,起、忌兩國隻要真正拿出三分之一的力量,聯軍攻白便不會以慘敗收場。不過想想自己銘國又何嘗不是?不禁長歎一聲,國之爭,避害趨利耳。
郊城之戰後,起國大軍長驅直入勢如破竹,連下忌國數城。立時讓帶兵之將心生驕橫,對忌國軍隊幾乎不放在眼中,占城即屠,要將與起國爭水的忌國蠻子斬儘殺絕為止,所過之處皆成不毛之地。終在忌國第二大城大梁城下遭滅頂之災,被忌國大軍團團圍住,勢必將自己睜著大眼的頭顱掛在大梁城頭上作鳥瞰之狀。
起人在忌國的屠城之舉,竟讓原本矛盾重重的大忌國儘棄前嫌,上下一心,大有同仇敵愾之勢。大梁之戰大獲全勝後,士氣大振。乘熱打鐵地接連收複了被起國占領的失城,卻被起國後援已到郊城的大軍阻在郊城之下,數攻不得,雙方頓成膠著之狀。
“替我泡我釅釅的茶來。”孫先生生活簡樸,吃住與取水工地上的小吏一般無二,隻有一樁對茶葉的需求比較大,也隻是量大卻不計茶葉的好壞。
這封密函是景將軍送來的第二封,折疊得厚厚地藏在兵士腰中。孫先生偏駐一禺消息閉塞,今晚看過密函之後,這段時日盲人摸象般的茫然頓時一掃而光。
兵士摸著黑端上茶來,不小心被地上的雜物絆了,身子打了一個趔趄雖未摔倒,冒著熱氣的茶水卻潑到了沉思著的孫先生身上。兵士不由大驚失色,就地雙腳跪倒,卻被坐著的孫先生伸手一把扶住:“不怪不怪,帳篷裡黑。”聲音輕鬆平緩,不見絲毫怪罪之意。
等兵士擦著眼淚離開帳篷,孫先生想起了景監密函中的結語:“今天下起、忌兩國激戰正酣。白、銘兩國皆於境陳兵百萬作虎視之勢。田國因玉遭白國覬覦。唯青國與我大鑫偏安,卻亦屢遭胡人侵擾。是以竊以為,天下亂勢已初現矣。”不由搖搖頭,竟像是對麵就坐著景監,緩緩說話道:“白、銘兩國尚止於作虎視之勢,何能言天下大勢初亂?將軍言之過早矣。”
接過兵士重新倒來的茶水,孫先生讓他點著了豆油燈。從密函中抽取了一方絲絹放在眼前,側過頭眯著眼睛細看,低頭沉吟良久心中隻是疑問:“君武為何會如此鼠目寸光?”
夜已深沉,萬籟俱寂,隻聞山中草蟲鳴叫之聲。已經睡倒的孫先生披衣而起,叫來兩名兵士掌燈後將他抬到幾前,取過一幅白絹布,略作思忖後援筆在手,飽醮濃墨奮筆疾書。待一切妥貼後叫過兵士低聲道:“明日一早隻說奉我之命要去鹹城采買,暗中騎快馬將此書送與杜城破虜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