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旭東拉上軺車小窗上的青絲簾子,隻用手掀起一角眼望著禁軍大營的街口,不大一會,就聽人喊馬嘶聲,七、八名斥候從街口處飛騎衝了出來,手上各拿一麵大旗,高聲大喊:“禁軍大營緊急出征了,百姓速速回避。”
大街上的人群立即站在道邊,井然有序,並不見一絲驚慌失措之色。孫旭東心中暗暗佩服,白國人果然是窮兵黷武,舉國皆兵,如果不是常經戰事磨練如何能做到如此鎮定?
街口傳來一陣雷鳴般低沉的聲響,禁軍營中的戰車出現了,馬蹄和巨大的車輪震動著街麵上鋪著的條石。每輛戰車中間站著一名馭手,左右各有一名兵士,左手都是挎著一麵碩大的盾牌,一名右手持著長戈,另外一名右手持長大的步弓,站立在軺車上全身盔甲,威風凜凜。每輛車後跟著十幾名手持武器的步甲,這讓孫旭東覺得戰車大概就有些類似於後來的坦克吧,大有坦克協同步兵作戰的味道。
大約五十輛戰車過後,是一隊隊手持弓箭的弓箭手和一隊隊弩兵和身穿長鎧甲的騎甲,一群軍官裝束的馬隊過後,過來了幾麵大旗,上麵繡著各種猛獸的圖案,正中一麵大旗上則繡著禁軍大將軍何。四匹大黑馬拉動一輛車體巨大的青銅軺車,軺車彎柄傘蓋下坐著一個頂盔貫甲的彪形大漢,滿臉虯髯,神情威猛。也湊在簾子下偷看的苦薑碰了一下孫旭東輕聲說道:“這個何大將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苦薑嬌柔的話說聲竟微微有些打顫,孫旭東仍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魚貫而出的禁軍大隊,隻伸手輕輕摟住了她。
後麵跟著的全部都是步兵,其中有幾隊竟然是兩人抬著一支近兩丈長的長戈,孫旭東猛然想起了那部電視紀錄片中介紹過的,這種兩人合作使用的長戈是專門用來對付敵人的騎甲的。緊跟其後的還有衝擊方陣的長戈兵,不過他們手中的戈隻有一丈長左右。
足足將近一個時辰,禁軍才全部從街口過完,讓孫旭東最留意的是,走在最後的騾馬車隊,上麵竟然裝著造飯用的大鍋和大量的帳逢。
孫旭東低著頭估計了一下剛剛過去的禁軍人數應該在兩萬人左右,轉頭問苦薑:“你知道這禁軍營裡一共有多少兵士嗎?”
苦薑搖搖頭,她一個女兒家自是不知。不過她馬上說道:“管家鬆慶伯應該知道,他有個兄弟專給禁軍大營送菜呢。”也不等孫旭東答話便高喊:“鬆慶阿伯,你來一下。”
外麵又是北風又是雪,老頭坐在馭手的位置上凍得直吸鼻涕,隻光伸進著頭就感覺到軺車裡的溫暖如春。孫旭東有些擔心,並不敢輕易開口,坐在這兒看禁軍出征可以理解為看看熱鬨,可巴巴地打聽大營中的人數,這個就有些讓人起疑了。他看了一眼苦薑,苦薑知道他起疑,微笑著說道:“鬆慶阿伯自小就在我家,他也不是白國人呢,不要緊的。”
老頭聽了孫旭東的問話,抖索著伸出兩根指頭,用篤定的語氣說道:“兩萬人,一個都不會少的。”
跟自己估計的差不多,孫旭東對著老頭兒點點頭,笑道:“多謝鬆慶阿伯了,我們回太子府吧。”老頭答應一聲,縮回頭爬上馭位駕車啟行。
孫旭東低頭思忖,從禁軍傾巢出動的情況來看,白國麻煩大大的,因為出營時他們帶了鍋和帳篷,這說明短時間是不會回大營的。他望著苦薑問:“苦薑,你回去後設法打聽一下,看看是出了什麼事。不過要小心些,不要讓彆人起疑。”
“嗯,奴家還有個表哥在廷尉府當差,他應該知道的。我怎麼告訴你?”
“天黑時我在太子府門口等你。”
軺車在太子府的門口停了下來,苦薑沒有再下車,隻是掀起簾子戀戀不舍地望著孫旭東進了太子府的偏門。
太子府中此刻也有動靜,很多人都在忙忙碌碌,不時有成隊手持武器的兵士跑來跑去。孫旭東一路觀察,堅信白國一定有大事。徑直向鬥士營走去。
鬥士營裡一切如常,這裡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世界。中午看禁軍出營耽誤了午飯,孫旭東一邊吃著小雜役臨時熱的飯菜一邊前思後想。外麵的雪是越來越大了,白國有大變,不知還會不會跳儺?不過現在這個已經不重要了,外麵已經亂糟糟了,今晚拿下鬥士營不會有問題。吃完飯關上門,拿出鄴城的地圖和苦薑畫的南城大獄圖,他盤腿坐在火炕上,按照當初在特種兵部隊裡軍事教官教傳授的臨戰前分析方法,仔細琢磨。
通盤謀劃好了以後,心中已是大有把握,強烈的勝利預感讓他很是興奮。一眼看到躺在炕頭上曠的那把闊背銅劍,忽然想到了被它穿透了的景,“糾糾大鑫,共赴國難”他慢慢冷靜下來,從懷裡掏出景留下的血絹,看著景用鮮血寫成的字跡,他再一次被深深震撼,自從來到這個遙遠的世界,他一直記著帆的話要順其自然而逆來順受,當奴隸、當苦役、當鬥士,他從來沒有反抗過,直到結義兄弟殷紅的鮮血才讓他清醒,在這個唯武至上的世界裡,一味的忍讓和退縮最終隻能是灰溜溜地回到來的那個世界,不留下一絲痕跡。一陣不安讓他猛地站起身,就在今晚,一切都將為之改變,不能辜負景將軍的重托,這個世界將會因我而改變。他提起曠的闊背銅劍,推門出了號舍。
號舍門一開,北風卷著大雪擁了進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寒噤。天陰沉沉地,漫天的大雪鋪天蓋地,整個鬥士營已經是一個由白色統治著的世界。孫旭東望著眼前潔淨的白雪,心想到了晚上,這裡將會是雪白血紅的世界。踩著吱扭作響的積雪,走向鬥訓堂。
雖然兩位司虞不在,但鬥訓堂的鬥士們還是在管事們的監督下揮汗如雨,很遠就能聽到裡麵刀劍的撞擊聲和鬥士們的喝叫聲。孫旭東剛剛大步走到堂下,立時便有一名紫衣管事湊了上來,孫旭東沒有理會,站在一邊看鬥士們訓練。乘管事們不注意時,孫旭東踱到陳放兵器的架前,抄了兩把精巧短劍攏在寬大的管事服中。然後走到最近的一個紫衣管事跟前,對他說道:“呆會散了讓成鼎那小子到我號舍幫我挑挑雞眼,這小子手藝不錯。”那管事一連聲地答應了,孫旭東對他一笑,遛達出了鬥訓堂。
回到號舍躺便在炕上養精蓄銳,迷糊了近半個時辰。心中忽然覺得苦薑在叫他,急忙睜開眼,號舍內已是有點目不能視物了,心中一急連忙起身拉開門,天並沒有黑,隻是因為下雪,鉛黑的雲層壓得很低。鬥士營裡沒有報更的,並不知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他心中還是有些擔心,便大步走出鬥士營。
出了太子府門,就見苦薑的軺車已經停在門外,鬆慶一身蓑衣坐在車前,蓑衣上已堆了不少雪,看來到了有些時候了。孫旭東急忙走過去,大概苦薑已經看見他來了,正用手挑開了車簾等著他上車。
還沒坐好,苦薑便急急說道:“是一向和白國修好的忌、銘、起三國聯軍趁白國不備,突然襲擊破了白國東邊的幽明關和葫蘆河,聽說已經離鄴城不太遠了。今天下午出動禁軍就是去增援和準備防衛鄴城的,鄴城令也發出了征招令,壯丁和平民都要到鄴城四麵城牆助防呢。”
“哦。”這個消息讓孫旭東大喜,在奴隸營時景將軍曾多次分析過,白國雖然表麵上和東麵諸國修好,卻經常依仗武力玩些花樣,侵占了三國不少利益,總有一天三國會聯合暴發的。景將軍按三國的軍事能力預計是三年以後,沒想到這麼快三國便聯合攻白了。讓孫旭東高興的是三國聯軍能不能成功無所謂,但對於今晚,他們是幫了孫旭東的大忙了,看來今晚之事必成。
苦薑看著孫旭東興奮的臉,鎖著眉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孫旭東看著這個為報恩而對自己以身相許的少女,大概是猜測到今日一彆之後再難相見而愁眉緊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柔情,他伸手抱住了她,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低頭親了一下苦薑光滑的額頭問道:“苦薑,我今晚要是走了,你願意跟著我嗎?”
苦薑低頭沉默了一會,慢慢搖搖頭。抬起頭望著孫旭東時已是兩眼滿是淚水,輕輕說道:“在這裡奴家還有丟不掉的東西,隻能等以後什麼都可以丟掉的時候,奴..我..我會去找你的。好嗎?”
孫旭東心中此時柔情百轉,一把抱住苦薑,一邊親吻著她嬌嫩的臉,一邊說道:“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要到鑫國來找我。不,我會帶著千軍萬馬來找你,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苦薑極堅定地點了點頭,卻再也忍不住,抱著孫旭東哭了出來。孫旭東心中很有些難過,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狠心推開苦薑,下了軺車後並不回頭徑直回了鬥士營。
回到號舍不多久便聽到鬥士們回來的腳步聲。孫旭東用火石點著了豆油燈,門聲一響成鼎推門進來了。
孫旭東作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遞給他一把短劍。等外麵人聲已過,孫旭東拉開號舍門探身察看了一下未見異樣,從懷中掏出兩張地圖鋪在炕上,和成鼎兩人對坐,手指地圖對成鼎布置機宜。
成鼎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等孫旭東說完答應了一聲,跳下炕把短劍掖進鬥士服裡開門而去。
吃過雜役送來的晚飯,孫旭東懷揣著短劍,手中提著闊背銅劍出了門。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大如鵝毛靜悄悄地落下。雖然他心裡對鬥士營裡看守們的位置早就有數,但事先還是要偵察一下是否有變化,這可是軍事教官強調得最多的。孫旭東掖了一下衣領,向管事們的號舍走去,這邊並沒有看守的護甲,孫旭東站在離著號舍有一箭之地的黑影中,就聽從吳管監理事的號舍裡傳出管事們的說笑聲。
孫旭東獰笑著,先把看守的護甲們做了,回頭再來包你們的餃子。
乙等鬥士的號舍前有四名看守護甲並且有一間可供兵士們休憩的小屋。此刻小屋裡燒著碳火,三名兵士在裡麵一邊向火,一邊在碳火上擺弄著古代的燒烤。隱約還傳出了酒香,巨大的牛油火把下隻有廊下站著一名縮頭縮腦的兵士。這裡沒有什麼變化,他們也是孫旭東選擇的最先要送上路的幾個目標。
後麵是丙等鬥士的號舍,這裡的護甲有八名之多,也有一間供他們休息的小屋,這幾個是孫旭東打算送上路的第二批。
再後麵的丁等鬥士號舍兵士更多,且沒有回廊,隻有一個大門可供出入,除了有護甲之外,還有幾名紫衣管事晚上也是宿在裡麵的。等級越低的鬥士死亡的可能性越大,逃跑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看守的兵士也就越多。
如果前麵兩批兵士正點按時上了路,鬥士營裡麵除了偶爾有管事出來一下,基本就不會再有其他的危險。這是孫旭東早已看好的,此刻見護甲們一切如常,渾然不知即將臨頭的大禍,心中頓時激起一陣臨鬥前的興奮。
看看和成鼎約定的時辰差不多了,孫旭東左手提著銅劍,右手反手袖著短劍大步走到乙等鬥士號舍前,屋外那名抖索著的兵士見了,初時還以為是尋常的紫衣管事,看清了是孫旭東,連忙站直並挺了一下胸。兵士們雖然不如紫衣管事們熟悉每個鬥士,但這個新貴還是認識的。
孫旭東很親熱地微笑著走了過來,好像是要開口說話的樣子,兵士正準備接受表揚。忽然麵前的孫旭東用拿著銅劍的左手一把抱住他,右手袖著的那支鋒利短劍調轉劍尖,瞬間刺入了他的胸膛。大驚的兵士瞪大著雙眼,嘴巴大張卻喊不出聲。孫旭東左手上移摟住他的頭頸,右手握著短劍的手柄旋轉了一個九十度,手上立即感到了一股粘乎乎的溫熱。
屋裡一名正在吃著燒烤喝著老酒的兵士像是聽到了一點動靜,站起身喊了一聲:“球五,誰他媽在外邊呢?” 外麵無人答話,隻聽見碳爐中木碳燒爆時發出的辟叭聲,三人對望一眼,立即警覺起來,相互做了一下眼色,抽出腰間的銅劍,“球五,你他媽啞巴了?”全神戒備地向門邊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