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包紮所?”秦浩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矮胖子,手裡的工作並沒有停下——他正在為一個文盲士兵寫家信。
“是的神父,我們這幾天有很多的士兵受傷,也許您可以為他們進行一次大型的祈禱儀式。有一些陣亡者,也需要做一次終禱禮。”看著對方連屁股都沒抬一下的樣子,卡茲曼中校努力壓製住自己的火氣。
秦浩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如果是這個樣子的話,我想我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當卡茲曼中校陪著秦浩抵達包紮所的時候,這裡的情況已經變的糟糕透了。
包紮所彌漫著一種惡臭的味道,明明已經是秋天,這裡竟然還有蚊蠅飛舞,有士兵端著盛滿血水的木盆,隨手就把血水倒在營地的外圍。
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去趟截肢後士兵的傷口,淒厲的嘶喊時不時的就在耳畔響起。
失去了他指導的醫護兵根本就沒辦法照顧這麼多的傷員,現在隻能從士兵中臨時抽調人手來幫忙,這些完全沒有培訓過的家夥唯一能做好的事就是把傷員分類。
分類的方式超級粗暴。
能說話的,會喊疼的都算輕傷者,通通拉到棚子裡邊等著,看看自己命硬不硬,運氣好的話會有人來用紗布給按上一按。不能說話的,昏迷的,則是躺在席子上擺在外麵等死,等到人徹底沒有聲息就用這張席子一卷,由專門的抬屍人拖走集中掩埋。
呻吟聲此起彼伏,人在痛苦的時候會下意識的選擇自己的母語,斯拉夫語、波蘭語、蒙古語…不同地區的方言摻雜其間,而最多的則是完全不明意義的痛苦哀嚎。
這樣的場景,哪怕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了秦浩心中依然會有所觸動。
一旁中校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雖然說是他自己提議讓普金神父接這個燙手山芋的,但他也沒想到這裡竟然亂成這個樣子。
這裡不像是包紮所,而像是一個大型的屠宰場。
感覺丟了麵子的中校臉色沉了下來,他大聲嚷嚷“醫護兵!醫護兵!”
“是,是的,我在,長官……”年輕的醫護兵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他手上拿著一個短鋸,圍裙上沾著不知道是誰的血汙,汗水把頭發黏在額頭上的樣子,讓人感覺更像是一個菜鳥屠夫。
“怎麼搞成這個樣子!索諾普呢?!”中校皺著眉毛嗬斥道。
“長官,索諾普軍醫,已經在昨天被炸死了。”醫療兵小聲的回答。
中校愣了愣,隨後很快的一揮手“這不是理由!”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讓這裡恢複秩序!立刻!”
“可這…”年輕的醫療兵看著四周茫然的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笨蛋!先把那些地方清理出來!把“屍體”都抬走,那個樣子看上去就讓人作嘔。”指揮官指了指遠處的方向,那裡是“不會說話者”待的地方。
此言一出,醫療兵直接愣在了原地,連其他士兵也露出了憤恨的眼神。
中校的意思基本等於直接放棄重傷員,在戰場誰也沒法保證自己下一秒不會和這些人一樣,如此的對待重傷員實在是讓人心寒。
“等一等!”一個聲音阻止了卡茲曼中校。
“指揮官先生,我無意質疑您的命令,可這些人已經死掉了嗎?”秦浩陰沉著臉攔住了他。
“是馬上就要死掉了。”中校並沒有感覺氣氛已經開始變化,還在自顧自的說“請放心,一會這個地方就會乾淨許多,如果您有時間的話還請做一次禱告…”
“抱歉,我做不到。”一旁的人再次打斷他。
“什,什麼?”矮胖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中校先生,我說我做不到。”秦浩轉過身看向包紮所內的眾人。
下一秒!
咚!
物品落地的聲音!
秦浩竟然把自己嶄新的外套丟在地上,露出潔白的襯衣,開始挽自己的袖子。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一聲大喝響徹整個棚子,不光是讓一旁的軍官側目,就連輕傷員也紛紛看了過來。
和昨天的和顏悅色不同,亞裔神父出人意料的暴怒起來,情緒激動的指著眼前的傷兵,嗬斥著眾人。
“你們這是乾什麼?!為什麼要禱告?!難道這樣就要放棄他們嗎?!”
“他們還活著!家裡還有妻子和兒女在等著他們回來!”
“他們還活著!昨天就在你們身邊一起吃著硬土豆,一起挖戰壕,一起在爛泥巴裡打滾!”
“他們還活著!但是如果你們今天放棄了他們,明天也有人會放棄你們的!”
連續三聲咆哮後,四周變得死一般的沉靜,現場氣氛說不出來的詭異。
秦浩激動的外表下,內心其實也很緊張,他不知道自己這種和之前“反人設”的行為最後的效果會是怎麼樣。
下一秒,傷兵中有啜泣傳出來。
一個、兩個、然後是一小片,當醫療兵開始掩麵而泣的時候,四周的情緒開始徹底的釋放出來。
“神父!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做不到啊!”年輕的醫療兵如同崩潰一般跪在了地上,雙手掩麵而泣“我就是個鄉下來的,我沒學過包紮,我隻有紗布和碘酒…我…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
年輕的醫護兵嚎啕大口,聲音都走板的尖銳了起來,變得如同女人一般。
而就在他淚眼朦朧的時候,一雙手撫上了他的肩膀。
“這不是你的錯,孩子。”開始進入狀態的秦浩深沉的說“來,把紗布給我,讓我看看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人群自動閃開,為眼前的亞裔神父讓出了一條路,大家看著他要了一卷綁帶,開始給無法說話的重傷員重新包紮。
看著周圍人的反應,被當眾反駁的指揮官有些尷尬,他上前小聲的說“神父,現在不給他們做禱告的話,也許有些人就沒機會活著聽道了。”
眼前的東方人頓了頓,並沒有轉身,隻是一邊拆開紗布一邊說
“天堂的路很長,有些事可以路上再做,人生的路太短,我隻希望幫助他們在當下。”
聽見這句話,四周的人全都愣住了,小醫護兵甚至忘記了抽泣,還能動的傷兵努力的從擔架上努力的抬起頭。
不知道是不是雨後的原因,有光線從雲層的縫隙射出,那個黑發黑瞳身影後麵隱隱有光。
熟練剪開重傷員的衣服,秦浩熟練的把紗布按在已經燒焦的傷口上,看向一旁的醫護兵
“酒精和藥品還有多少?”
“神父,酒精隻剩下一點點了……藥品也早就……我除了每天向上帝祈禱沒有其他的辦法……”醫護兵把頭低的很深,聲音也越來越小。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我看見了你的努力,主也會看見的”年輕的神父拍了拍小醫護兵的肩膀,隨後把手緩緩伸進口袋。
那本藍色的證件被抽出,上麵燙金的十字架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去弄點溫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