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挨個給被淘汰的人分發銅錢,動作乾脆利落。
“拿著吧,路上買些乾糧。”
他的聲音不冷不熱,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做事情不能太絕,這些流民若是將來沒有飯吃,是可能上山為匪的。
好聚好散,各不相擾。
“裡長,剛才報名的,確實有手藝人。”
秦懷忠快步走來,額頭上還掛著汗珠,“這兩人以前是皮匠,在北境那邊專門做熟皮的,手藝據說很不錯。”
秦明聞言眼前一亮,說道:"讓他們過來!"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期待。
不一會兒,秦懷忠領著兩個瘦骨嶙峋的男子走了過來。這兩人衣衫襤褸,臉上布滿風霜的痕跡,但眼神還算清明。
“裡長好!”
他們怯生生的行禮,聲音有些發抖。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被秦明一拳打倒在地的,此刻他下意識地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眼神閃爍不定。
秦明銳利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注意到他們布滿老繭的雙手——那是長期處理皮革留下的痕跡。
“你們幾個,都先在這裡等著。”
他簡短地吩咐道,隨即轉身大步走向自家屋子。
屋內,範娘正在灶台前忙碌,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
她烏黑的發髻上沾著幾片柴草,臉頰被灶火映得通紅。
“夫君,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問道。
“娘子,等下你多做些飯菜,晚上我要請他們吃飯。”秦明邊說邊解下腰間的獵刀掛在牆上。
範娘聞言走到窗前,透過窗欞看到後院坐著的八個人,柳眉頓時皺了起來:"夫君,這麼多人,你不會是要把他們養起來吧?"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咱們家的存糧可經不起這樣折騰"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秦明笑了笑,伸手替妻子拂去發間的草屑:“你放心,我秦明從來不養閒人。這些人都是有用之才,給他們一頓飽飯不算什麼,將來他們能幫咱們賺回十倍、幾十倍的錢。”
他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仰頭灌下,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滾動。
“把家裡的兩隻兔肉都燉了吧。”
他抹了抹嘴,指向灶台旁邊房梁上掛著的風乾兔肉。
“那是給你補身子的”範娘的聲音裡帶著心疼。
那些兔子是秦明冒著危險進山打來的,她特意風乾了留著給丈夫補充體力。
秦明走到妻子身邊,粗糙的大手輕輕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彆擔心,山裡兔子多的是。再說了……”他壓低聲音,“這些人將來要跟我進山打獵,說不定什麼時候還得靠他們救命呢。”
範娘看了丈夫一眼,終於輕輕點頭。
她踮起腳尖取下那兩隻風乾的兔子,動作利落地開始處理。
穆安聽到動靜,也趕緊過來幫忙添柴燒火。
不一會兒,濃鬱的米香飄散開來,漸漸彌漫到後院。
那八個流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使勁抽動著鼻子。他們凹陷的眼窩裡,渾濁的眼球突然有了光彩。
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少年不自覺地咽著口水,乾瘦的喉結上下滾動。
“開飯了!”
隨著秦明洪亮的聲音,他和穆安抬著一口大鐵鍋來到後院。
那八個人立刻圍了上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裡的食物。還沒等秦明發話,其中幾人已經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滾燙的米飯。
“哎喲!”
一個漢子被燙得直甩手,卻還是拚命把飯往嘴裡塞,燙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也不肯吐出來。
這些人顯然已經很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了,能活到現在全憑頑強的求生意誌。
他注意到其中有個中年漢子雖然也餓得厲害,卻還能保持基本的體麵,小口小口地吃著,不時警惕地觀察四周。
他們這第批流民還算逃得比較早,而其後的流民想要活下來,不靠偷搶,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也說明,如今大周的北境,應該是危如累卵,估計過不了多久,邊境就會被攻破。
黑山州距離北境有千裡之遙,聽起來似乎有些遙遠。
但實際上,兵敗如山倒,一旦朝廷北部防線撐不住,搞不好就會一潰千裡,而黑山州這邊,就會受到戰火的波及。
這也讓秦明感到了自危。
“都慢些吃,在我這裡,糧食管夠。”
秦明微笑著說道。
“多謝裡長大人。”
幾人聞言,紛紛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你們都是從北部邊鎮過來的?”
秦明問道。
“是。”
“那裡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何你們這次有這麼多人成群結夥的乞討?”
“裡長大人,這件事一言難儘……”之前第一個射箭的中年漢子臉上閃過一抹苦澀,說道:“我們這些人基本都是北境的軍戶,如今九邊重鎮已破,金兵衝入了關內,實在是迫不得已,這才逃荒到這裡……”
“既然是軍戶,為何不鎮守邊境?”
“早些年,朝廷給我們的軍餉,騎兵月糧2石米,步兵1石米,另加鹽12斤,除了兵役,無需其他賦稅,可最近這七八年,軍戶需繳納賦稅和衛所攤派,實際所得,連糊口都困難,可從去年開始,稅賦更是提高了三成,這還哪有我們的活路……”
“我那狗日的上司,克扣我們的糧餉,想要足額發放,還要把妻女交給他享受,都是一些狼狗畜生!”
“讓我們去打仗,還不讓我們吃飽,倘若不是這樣,那幫金狗如何沒能攻破邊塞?”
“我們若不逃,那就是死路一條,原本大丈夫保家衛國,馬革裹屍尚不足惜,可為了這幫豬狗去死,老子不服!”
一時間,這幾個流民個個義憤填膺,紛紛說道。
“原來如此……”秦明點點頭。
他現在算是聽明白了。
看來這幫流民大部分應該都是北方的軍戶。
軍戶們的生活簡直是"前有狼後有虎"。
一邊是嚴苛的軍事訓練和屯田勞作,一邊是貪婪的將領層層盤剝。
七八成時間在種地羊頭峪,二三成時間訓練和防守,這日子過得跟農民兵有啥區彆?
將領們動不動就克扣軍餉、侵占田地,搞得軍戶們比乞丐還慘。
以至於這些軍戶們寧願冒著被通緝的風險逃跑,也不願繼續忍受這種痛苦而畸形的軍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