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退儘時,褚玄陵在晨霧裡醒了。
他摸到枕頭下的木盒時,指腹先觸到一層溫熱。
昨夜兌換的朱砂筆就躺在盒中,筆杆原本深棕的狼毫泛著細密金紋,像有細碎星子嵌進毛茬裡。
他捏起筆,筆尖懸在掌心三寸處,忽然有若有若無的暖意順著腕骨爬上來——像老道士當年教他畫符時,隔著他手背校正筆鋒的溫度。
"試試。"他對著窗台上的露水輕聲說。
水塔在晨霧裡像座灰白的孤島。
褚玄陵繞著塔基轉了三圈,昨夜布的七盞長明燈早被韓梅梅收走了,隻留七塊圓形燈油漬在青石板上,像七個暗黃的眼睛。
他蹲下身,從道袍口袋裡摸出半張淨心符——這是昨夜驅完女嬰後,他特意留在塔壁縫隙裡的鎮場符。
符紙邊緣焦黑,像被細火舌舔過。
他眯起眼。女嬰的怨氣早該散了,哪來的東西能燒符?
指尖摩挲過焦痕,忽然想起什麼。
他抽出懷裡的朱砂筆,筆尖輕輕點在符紙中央。
"滋——"
符紙騰起幽藍火光,不是尋常符火的橙紅,倒像深潭裡翻湧的磷光。
火焰順著符紋遊走,最後"啪"地炸開,火星子竟凝成一支光箭,"咻"地紮進塔後荒草叢。
"好筆。"褚玄陵低笑一聲,道袍下擺沾著晨露,跟著他往荒草區走。
"褚先生!"
韓梅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拎著竹掃帚和鐵鏟,藍布工裝褲膝蓋處沾著泥點,額角碎發被晨風吹得翹起來:"我今早跟物業說好了,這水塔周邊歸我打掃!
昨兒您幫了大忙,我我給您搭把手!"
她把鐵鏟往地上一插,金屬碰石板的脆響驚飛了兩隻麻雀。
褚玄陵剛要說話,斜刺裡又傳來咳嗽聲——張老頭拎著搪瓷杯踱過來,白襯衫紮在西褲裡,褲線挺得能裁紙:"小褚,我就說這荒草區邪性。"他用杯蓋敲了敲自己腦門,"五八年建小區時,這兒原是口枯井,後來填了堆垃圾,再後來蓋水塔哎你看這石板!"
他伸腳踢了踢荒草下凸起的青石板,苔蘚簌簌往下掉。
褚玄陵蹲下身,指尖扣住石板縫隙。
韓梅梅趕緊上前幫忙,兩人一用力,石板"哢"地翻過來,腐葉混著腥氣"呼"地湧出來,像誰在井底吐了口爛了二十年的濁氣。
"這味兒"韓梅梅捂住鼻子後退兩步,眼眶瞬間紅了,"像像我奶奶醃壞的鹹魚壇子。"
褚玄陵沒說話。
他的破妄眼自動睜開,眼前的井口驟然清晰——井底積著半尺黑水,水麵浮著爛草繩、碎瓷片,最中央卻翻湧著團黑霧,像有人拿筷子攪了鍋濃墨。
更詭異的是,那黑霧竟有形狀,像條被勒住脖子的蛇,正往井口方向掙。
"退開。"他反手扯住韓梅梅後領,把人拽到身後。
張老頭的搪瓷杯"當啷"掉在地上,滾出兩米遠:"這井不是填了麼?"
褚玄陵摸出張鎮魂符。
符紙剛湊近井口,"轟"地燒了個乾淨,火星子落進井裡,黑霧反而更濃了。
他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尋常陰煞遇鎮魂符早該退避,這東西倒像在吃符?
"叮——"
係統提示音炸在耳邊,驚得韓梅梅打了個哆嗦。
"【任務更新:封印異常·經驗+30】【技能殘頁:陣法術·封魔陣(初級)已解鎖】"
褚玄陵低頭看係統界麵,封魔陣的殘頁在光屏上泛著青光,紋路像條盤起來的龍。
他再抬頭時,井口的黑霧突然凝住了。
那團濃墨似的東西緩緩舒展,竟在井壁上洇出個血紅色的"祭"字,筆畫扭曲如被指甲抓出來的。
"祭?"韓梅梅踮腳看了眼,聲音發顫,"祭什麼?"
張老頭突然抓住褚玄陵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像塊冰:"五八年填井那天,我跟著我爹來的。"他喉結動了動,"當時井裡有口紅漆棺材,我爹說那是給陰脈獻祭用的。"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
陽光照在井口,卻照不進那團黑霧裡。
褚玄陵摸出剛解鎖的封魔陣殘頁,紙頁在風裡簌簌響。
他盯著井壁上的"祭"字,忽然想起昨夜女嬰消失前碰他眉心的動作——像老道士,更像某種傳承。
"韓姐,去拿六塊青石板。"他把殘頁塞進道袍,指尖輕輕叩了叩井口,"張叔,幫我找七根三寸長的桃木釘。"
韓梅梅應了一聲,拎著鐵鏟跑遠了。
張老頭蹲下身撿搪瓷杯,抬頭時正撞進褚玄陵的眼睛——那雙眼在陽光下亮得驚人,像藏了團沒燒儘的符火。
井裡的黑霧又開始翻湧。
"祭"字的最後一筆,正緩緩滲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