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昕將登山包放在自己身邊,看著偏廳門外爭相鬥豔的海棠、牡丹。
秋意盎然,花香撩人。
這宅子的主人,也是頗有意趣的主兒。
但安昕心裡有些膩味。
雖然是擔心武麗君被土匪劫掠的消息外泄,但讓他從奴仆行走的角門進入也屬實心存輕視。
且武大矛夫婦,雖然言語客氣,但姿態頗高,態度說不上好。
包括武家的小廝在內,尊重也隻停留在口頭上,並未表現在行動上。
此時那兩個根本藏不住事的小廝時不時的窺視,更讓安昕知道,自己現在即便抬腿往外走,想來也會被以各種理由攔下。
“大俠喝茶。”
丫鬟將茶杯輕輕的放在桌麵上。
安昕頷首,卻並未飲茶,而是合上了眼睛,柔和的呼吸冥想,恢複著精力。
覺察了武家對他的態度,既未將他當回事兒,安昕也熄了和武大矛座談伍仁縣情況和交往的心思。
說句不好聽的,在大燕朝,士農工商,作為朝廷任命的縣令,等他上任以後,武大矛這樣的布匹商人想要見他一麵都難。
他現在更想儘快找一家客棧,狠狠的蒙頭睡上一天一夜。
當茶水徹底涼透之後,武大矛終於姍姍來遲。
且原本還說要儘地主之誼,好好拜謝他這位救命恩人的武麗君也沒有過來。
“身體微恙,不宜飲酒。”
酒桌坐定之後,安昕拒絕了武大矛的酒。
紹興黃酒,度數不高,但宴無好宴,酒無好酒。
安昕耐著性子,撿著吃了幾口飯菜之後,武大矛見他明顯興致不大,舉著茶杯站起來說:“武某和夫人向來將小女視為掌上明珠,自小悉心教養,自她幾日前被駝山土匪擄走,武某和夫人日夜擔驚受怕,茶飯不思,以淚洗麵。
幾日來千方百計籌錢,費儘心思找人,卻找不到既能救人,又不被外人所知的妥善的法子。
今日張大俠救小女於魔窟,兩難自解,實不勝感激。
武某以茶代酒,感謝大俠救命之恩!”
安昕也站起身來,舉起手中茶杯。
兩人落座以後,武大矛終於話鋒一轉,說出自己目的:“大俠行走江湖,不拘小節,但肯定也知名節對於女子的重要。
若讓人知道小女曾被土匪劫掠而去,小女的名聲就毀了,還希望張大俠為小女保守這個秘密。”
說著,他拍了一下手掌:“三喜!”
屋門被推開,三喜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麵有一張紅綢,走到安昕身邊後揭開紅綢,露出裡麵的銀錠。
“這50兩銀子,聊表心意,如果張大俠還有什麼需要的,我武家在伍仁縣經營數十年,頗有幾分能量,也願意儘力滿足。”
武大矛臉上笑盈盈的,眼睛卻盯著他,沒有多少笑模樣。
安昕聽他這暗裡帶著幾分提醒威脅的話,沒有多說什麼,站起來告辭道:“武先生客氣了,張某初來寶地,也確實手頭緊湊,這錢算是解我燃眉之急,過後自然歸還。
至於令愛之事,張某行端坐正,稱不得君子,但也絕不是挾恩圖報之人,自然守口如瓶。
今日多謝武先生款待,張某告辭。”
說罷,接過三喜裝入袋中的銀錠,再次從角門離開了武宅。
目送安昕離開,武大矛不由道:“怪。”
“老爺,怪什麼?”
三喜好奇問道。
“這位張大俠,行事頗有俠義之風,言辭倒像是讀過書的,可惜了。”
武大矛說罷,朝著後宅走去。
還未進屋,就聽到裡麵的啜泣聲。
他揮了揮手,兩個擋在門口如兩扇門板似的健碩仆婦便走開了。
進了門就看到換了一身衣裳的武麗君正趴在桌上,本來精心打扮過的妝容都哭花了。
“說到底,那也隻是一個江湖浪蕩子,能有什麼出息。”
武夫人坐在旁邊,痛心疾首的勸說著。
“我剛剛看過了,那位張大俠雖然衣衫狼狽,但身姿挺拔,言辭考究,看上去不像混江湖的,反而像個讀書人。”
武大矛走進屋子。
武麗君聞言,抬起頭來,洗乾淨的臉很漂亮,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但你娘說得對,江湖人就如草芥一般,有今天沒明天。哪裡能比得上爹給你說的秀才公,才二十歲就已經考中秀才,還是縣學廩生,一表人才,一旦考中舉人就有了官身。
論出身,論學識,論前途,那江湖人如何比得?”
武大矛對於有功名的讀書人是極推崇和羨慕的。
一想到之前女兒維護那江湖人的話語,以及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愛慕之色,武大矛就心痛的無法呼吸。
悉心教養大的女兒,眼看著就要嫁入縣裡士紳之家的秀才公了,卻發生了這麼一檔子事,萬一敗露了,這還未定下的親事肯定要黃了。
這可是武大矛期盼已久的,能讓武家更進一步的機會!
現在女兒的心被一個草芥般的江湖客偷走了,這如何不讓他又氣又怒。
“知府巡視?”
出了武宅,離了牡丹坊去往城西住店的安昕,遠遠看到皂隸鳴鑼開道,“肅靜”、“回避”牌子高舉,刀盾儀衛森然,一頂四抬藍色轎輦被護衛居中,轎子上掛著雲雁補子燈籠。
三班衙役,隨侍吏員,兵士護衛,足有百餘人之多,前方衙役手持水火棍將百姓驅至道路兩側,如此排場,令安昕第一次感受到這個時代當官的威風!
明晃晃的特權!
“聽說府尊要在伍仁縣巡視數日呢,今日去城西織造坊查看。”
“你怎麼知道?”
“我兄長便在織染坊中管事,自然知道!”
安昕聽著身邊一個清瘦男人與其友人的對話,心中思忖:“看來這幾天都不要去縣衙上任。
且為了防止知府多想,便是知府走後,也要再抻幾日才好。”
安昕不認得知府,也不知道原主和知府是否相識。
且這個時代讀書人圈子裡的事,官場中的明規則、潛規則他都不熟悉,一旦接觸很容易露怯。
好在還未到吏部規定的上任期限。
如此,還是先不要接觸的好。
等到熟悉融入了這個時代的官場後,再去府城拜謁。
也正好趁著這段時間,調研一下伍仁縣的情況,省的上任以後受到本地士紳、衙役吏員的蒙騙。
等知府儀仗離開後,安昕尋了一家書店,用武大矛給的銀錢買了幾本書,便去城北尋了一家客棧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