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點解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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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像淬了冰的刀片,刮過空無一人的天台。蔣耀背對著樓梯口,身影被傍晚的灰紫色天光剪裁成一道孤峭的懸崖。他手中捏著的,不再是那份象征束縛與交易的“保護協議”,而是一把被暴力撕扯、揉皺後又勉強展平的紙片殘骸。紙頁邊緣犬牙交錯,像被野獸啃噬過,又被某種固執強行拚湊回來。紙麵布滿細密折痕,構成一個令人心悸的圖案——幾道尖銳的線條刺穿扭曲的弧線,在中心處糾纏成一個混亂的、無解的結。這已不是協議,而是一張被絕望與憤怒親手繪製的黎曼曲麵圖,所有通往答案的路徑都被無情截斷,隻留下冰冷的、無法逾越的奇點。

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輕而滯澀,踏碎一地凝固的寂靜。雲落的身影出現在天台邊緣。她臉上還殘留著昨夜深網謠言風暴肆虐後的蒼白,唇色淡得幾乎與皮膚融為一體。她停在他身後幾步之遙,目光落在那團被拚湊出的數學廢墟上,喉間像是被什麼滾燙的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寒風卷起她單薄的衣角,獵獵作響。

蔣耀沒有回頭。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卻像冰錐一樣精準地鑿進雲落的耳膜。

“你篡改的,”他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從來不是一張高考誌願表。”他終於緩緩轉過身,那雙總是蘊藏著星辰與公式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瞬間僵住的身影。“雲落,你篡改的,是我唯一能抓住的‘自由’。”最後兩個字,被他咬得極輕,卻重若千鈞,砸在兩人之間早已布滿裂痕的冰麵上。

自由?雲落的心猛地向深淵墜去。她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那種徹底剝離了所有溫度的空茫,一種比憤怒和質問更徹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原來,在他眼中,她拚儘全力為他撕開的那道通往數學殿堂的縫隙,竟成了斬斷他自由繩索的利刃?她張了張嘴,試圖反駁,試圖解釋二叔的操控、蔣父日記裡那令人窒息的“愧對”,試圖告訴他這扭曲的“自由”之下是怎樣的陷阱……可喉嚨裡像塞滿了滾燙的砂礫,灼痛著,擠壓著,榨不出一絲氣流。她失聲了。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滅頂而來,將她牢牢釘在原地,隻能徒勞地睜大眼睛。

蔣耀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裡麵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片沉寂的死水。他不再看她,視線掠過她,投向遠處被城市燈火逐漸吞噬的地平線,仿佛那裡才是他唯一能理解的、由冰冷的坐標與函數構成的世界。然後,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從她身邊走過。衣角帶起的微弱氣流拂過雲落冰涼的手背,那感覺如同被極地的寒風舔過。他沒有停留,沒有回頭,身影消失在通往樓下的樓梯口,腳步聲被鐵門沉悶的撞擊聲徹底吞沒。

空曠的天台上,隻剩下雲落一人,像被遺棄在暴風雪中心的孤島。那團被拚湊出的“不可解方程”,如同一個冰冷的嘲諷,被遺忘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風更加肆虐,卷起幾張碎紙片,打著旋兒飛向黑暗。巨大的空茫席卷了她。她踉蹌著向前幾步,走到蔣耀剛才站立的位置,腳下踩到一塊尖銳的碎紙片。她彎腰,指尖顫抖著將它拾起。紙片上印著協議的抬頭,旁邊還有一小塊被鋼筆用力劃破的痕跡。她認得那痕跡——那是蔣耀的字跡,一個代表“無窮”的數學符號“∞”,此刻卻扭曲得如同一個絕望的繩結。冰冷順著指尖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繃斷了。她猛地直起身,目光投向天台角落那架早已廢棄、蒙著厚厚灰塵的舊鋼琴。像被無形的線牽引,她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布滿鏽跡的琴蓋沉重得如同磐石,她用儘全力才將它掀開,灰塵簌簌落下,在昏暗中揚起一片迷蒙的煙霧。那斑駁的黑白琴鍵,如同沉默的墓碑,排列著凝固的音符。

雲落伸出冰冷的手指,指尖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用力按向中央那個冰冷的c鍵。

沒有聲音。

死寂。

隻有指尖傳來琴鍵冰冷的觸感和那微小、遲滯的反彈力。她又用力按下去,一次,兩次!指甲刮過琴鍵邊緣,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依舊沒有期待中的、哪怕是最微弱的一個音符誕生。那架鋼琴,像一個早已死去的巨大遺骸,任憑她如何徒勞地捶打、按壓,都吝嗇於給予任何回應。就像她此刻被絕望封死的喉嚨,就像蔣耀那雙徹底熄滅的眼睛,就像他們之間那條剛剛被他自己親手、決絕地斬斷的紐帶。

無聲的嘶喊在胸腔裡瘋狂衝撞,撞得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她失神地抬起手,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昨夜事故中,蔣耀那支碎裂的鈦金鋼筆滲出的奇異藍色熒光液,曾在她皮膚上短暫地凝成一個模糊的音符印記。此刻,那印記早已淡去,隻在肌膚紋理間留下幾道微不可察的、仿佛被極低溫灼傷過的淡藍色細痕,像被凍結的淚痕。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些細痕,一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麻癢感倏地竄過,仿佛有沉睡的電流在皮膚下被喚醒,又瞬間隱沒。

就在這時,一種被冰冷視線舔舐的感覺,如同毒蛇的信子,驟然爬上她的脊背。她猛地轉頭,目光銳利如刀,刺向對麵行政大樓高層某個被厚重窗簾遮擋的窗口。窗簾嚴絲合縫,但就在她目光掃過的刹那,那縫隙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一點紅光,如同蟄伏野獸的瞳孔,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隱沒在深沉的黑暗裡。

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將行政樓頂層辦公室隔絕成一片與世隔絕的黑暗王國。隻有房間中央,一道幽冷的藍光無聲亮起,精確地勾勒出一個懸浮的全息影像。影像的核心,赫然是幾張泛黃、邊緣帶著不規則撕扯痕跡的樂譜殘頁!正是雲落在“共振頻率”數學音樂融合賽上遺失的關鍵樂章手稿,那缺失的、蘊藏著獨特聲波算法的幾頁。

此刻,這幾頁樂譜殘頁的影像懸浮在空氣中,其上空,一個猩紅得刺目的全息倒計時正在無聲跳動:

【高考日清零計劃 執行倒計時: 47天 12小時 38分 19秒】

鮮紅的數字如同不斷滴落的血珠,散發著不祥的死亡氣息。

二叔雲霆的身影陷在高大的真皮座椅裡,幾乎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他冰冷的目光越過跳動的倒計時,落在樂譜影像上幾個被特意標記放大、以特殊數學符號替代的音符節點上。他枯瘦的手指在懸浮的控製麵板上快速滑動、點選,將那些標記點與另一份打開的、標注著“零點共振結構圖”的複雜工程圖紙進行著嚴絲合縫的比對。每一次點選,圖紙上對應的某個建築節點就亮起微弱的紅芒。

“頻率修正完成度,987……”一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在寂靜中低語。麵板上,一個進度條閃爍著逼近終點。

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弧度,在雲霆刻薄的嘴角邊短暫掠過,如同冰麵上的一道裂痕,轉瞬即逝。他微微側頭,目光投向房間角落一個閃爍著幽綠指示燈的保險櫃。厚重的櫃門無聲滑開,露出內裡。除了成遝的文件和幾塊存儲芯片,櫃內一角,安靜地躺著一個極其古舊、邊角磨損嚴重的黑色金屬保險箱。箱體表麵沒有任何標識,隻有一道深深的撞擊凹痕和幾處難以完全擦拭乾淨的煙熏火燎的痕跡,無聲地訴說著它不尋常的來曆。

保險箱旁邊,另一樣東西被小心翼翼地單獨放置——半張邊緣同樣焦黑、字跡模糊的舊式音樂會門票。正是蔣耀在父親日記殘頁中發現的那半張!

雲霆的視線掃過保險箱和半張門票,最終落回到那懸浮的、滴血的倒計時上。他伸出食指,指尖在倒計時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執行確認”虛擬按鈕上懸停。隻需要輕輕一點,“高考日清零計劃”將進入不可逆的最終鎖定階段。

辦公室內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壓力,仿佛連空氣都凝固成了堅冰。隻有那鮮紅的倒計時數字,在死寂中,一秒、一秒,無情地跳動著。

幾乎是同一時刻,城市另一端一間塞滿了各種閃爍電子設備的小小出租屋裡。電腦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小滿那張異常凝重的臉。屏幕上,深網追蹤程序的界麵複雜得如同星圖,無數數據流像幽靈般穿梭其中。一個代表“母親(深網活動)”的信號源標記點,在過去48小時裡一直頑固地閃爍著,信號強度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且極不穩定。小滿的手指在鍵盤上快得隻剩下殘影,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正調動所有資源,試圖在這信號徹底消失前,抓住哪怕一絲飄忽的軌跡。

突然,追蹤程序的主窗口猛地彈出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報框!

【警告:檢測到高強度加密定向數據流!】

【特征匹配:關聯協議 “零點”(優先級:最高)】

【信號注入點鎖定:經緯度坐標 匹配:國際數學峰會主會場】

【數據包特征:倒計時初始化指令(核心標記:“高考日清零”)】

紅色的警報文字如同噴濺的鮮血,瞬間占據了整個屏幕。小滿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因極度震驚而收縮。她猛地看向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又死死盯住警報中那個無比刺眼的“高考日清零”標記。一種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零點”……倒計時……高考日清零!

她的指尖因為巨大的衝擊而微微發顫,卻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冷靜,迅速敲擊指令。屏幕切換,一個簡潔的通信界麵彈出,隻有寥寥幾個加密聯係人。她的光標毫不猶豫地移向那個標記為“鷹眼”的頭像——那是她與蔣耀之間最隱秘、最高級彆的緊急聯絡通道。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和緊迫,敲下一行簡短卻足以引爆驚雷的代碼信息:

“鷹眼!‘零點’激活!目標:高考日!坐標已鎖定峰會主廳!重複,坐標鎖定峰會主廳!最高威脅等級!”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瞬間亮起。小滿靠在椅背上,胸口劇烈起伏,幽藍的屏幕光映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和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城市巨大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窗外,而一場無聲的、致命的倒計時,已然在無人知曉的深淵裡,按下了啟動鍵。冰冷的數字在虛空中無聲滴落,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重錘敲打在命運的薄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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